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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中每位角色涂上了白脸、装上了环状折领,既是角色也是演员,彰显了这些角色、演员及其人生的扮演面向。(林铄齐 摄)
演出评论 Review

世界即舞台 人生即扮演

主角自我调侃,经典自我毁灭,这一笑,让观众更加跳出情境,看似解除了这悲剧的悲剧性,然而,仔细一瞧,始终置于中央的妆台及两侧的衣架,早就点破了情境、解放了此戏,而戏谑舞台、笑看人生的视角,更是将全剧抬升到了一个更大的规定情境——剧场。于是,随著全戏落幕,舞台上的百般人生也就此落幕,世间所有束缚个体的规范和情感都消亡殆尽……

主角自我调侃,经典自我毁灭,这一笑,让观众更加跳出情境,看似解除了这悲剧的悲剧性,然而,仔细一瞧,始终置于中央的妆台及两侧的衣架,早就点破了情境、解放了此戏,而戏谑舞台、笑看人生的视角,更是将全剧抬升到了一个更大的规定情境——剧场。于是,随著全戏落幕,舞台上的百般人生也就此落幕,世间所有束缚个体的规范和情感都消亡殆尽……

立陶宛OKT剧团《哈姆雷特》

4/2 台北 国家戏剧院

《哈姆雷特》作为一出西方戏剧经典,也是莎士比亚剧集中的上乘之作,不仅因其超脱了一般「复仇悲剧」(revenge tragedy)拥抱大型杀戮场面、流于嗜血效果的表面层次,内容上交织了王族与个人的困境、对生命本质的探讨等诸多面向;更重要的是,构作技巧上以戏中戏、虚实交映、真假相叠的手法,十分有意识地点出「世界即舞台,人生即扮演」的现代戏剧观点。此次立陶宛OKT剧团带来的版本,由其艺术总监奥斯卡.柯尔斯诺瓦执导,并未忠实地以既定情境来演绎剧情,而是以充满对比和象征的手法,扩张了原剧的后设概念,展开一连串由角色、演员及既非角色也非演员的本人所构筑而成的一体三重对话,进而提炼出这出古典悲剧的现代性。

镜中幻影点出全剧主题

戏一开始,就把自我叩问的课题点明。舞台上摆了几个装有镜子的白色梳妆台,全戏没有启幕,只闻众角色坐在梳妆台前,面对镜中的自我,不断大喊「你是谁」。「谁」的指涉对象,从原本的鬼魂,变成了每个「自己」,仿佛鬼魂与自己成为叠影,叠合了虚实两域,显露了主体的不确定性。因此,当字幕打出这几个大字时,是自我独白,是人影对话,也像该景主旨,甚至全剧副标。

整场演出,对比强烈。照明简单,光源多为单向,处处幽暗深沉,充满幢幢黑影,演员几乎穿著清一色的黑衣,时有烟雾弥漫,朦胧恍惚之际,让每人像是彼此的叠像重影。从黑色背底中跳脱而出的,是梳妆台和花盆等摆设及炽亮的日光灯所形成的白。黑白相衬,反映了剧中丧礼与婚礼、哀悼与欢庆、邪恶与纯洁并置的矛盾,亦隐隐带出了个人在这看似对立的两端之间游离的中介状态。人、色、光、影、声,原调单纯,两两相合,形成了清楚的聚焦效果,透过对比,使得阴沉、压迫之感分外强烈,在交错不断之下,加上杂音回鸣、绘声绘影,所共构而成的视听调度,不仅加重了诡谲氛围,也为此剧抹上了一层浓厚的表现主义色彩。

拼组身分场景的多重连结

然而,全戏并未一味地沉溺在阴森之气里,而是不时打破幻觉或刻意暴露机关,如剧中某段在先王鬼魂出现时,饰演该角色的演员将其身躯躺放在梳妆台上,加上白炽冷冽的日光灯照射,犹如一具半身残缺的尸体置于手术台上,以实在的肉身体现了无形的魅影,而动作进行时,虽一片漆黑,却因不免看到演员自己用脚推动妆台的人工轨迹,略显荒谬而变得不这么可怕。因此,叠合于这怖栗氛围之上的,不是状态封闭而使戏剧感不断加剧的人物和情境,相反地,透过展演手法中不断「除魅」的过程,所残留且特显的是概念的表达。

诸如此类诠释概念充满凿痕,造成了裂缝,角色跳进跳出,剧情时连时断,却也透过这样不连续的叙事手法揭示著剧中演戏、谎言、装疯、卖傻等种种假扮。装有镜子的梳妆台成了全场调度的轴心,灵活蜕变成隔间、房室、河畔等地,然更重要的是,成了角色与自我对语的空间。例如,服装以和服为底、满脸涂白的奥菲莉亚,前一刻哼著小曲,如玩偶般被丢来转去,下一刻即在镜台前卸妆换样;接著哈姆雷特讲解表演哲学时,剧中每位角色甚至都变成了即将上场的演员,涂上了白脸、装上了环状折领,既是角色也是演员,彰显了这些角色、演员及其人生的扮演面向;到了戏中戏场景时,叔父克劳迪斯和母后葛楚的本尊直接出演暗杀桥段;甚至当克劳迪斯自我告解时,整个人被多个妆台围绕,身困其中,仿佛象征著此罪人成了自身重影的禁锢。

更多时候,戏并未走在规定情境内,而是跳出框架,或是多重框架同时并行,跨景对话,让单一舞台行动变得话中有话,充满隐喻,使角色像是身处多种状态,一举多义。当半疯半醒的哈姆雷特试图羞辱奥菲莉亚,此时剧中其他人手持花束,站在妆台后方,静静不语,像是该场的背景图像,也像是众角色在窥探偷听,更像是演员们之间的游戏。两人处于黑白、光暗强烈对比的冲突状态,一边是奥菲莉亚在白净的妆台前,被白洁的花束与花盆环绕,另一边是哈姆雷特游走于无光的暗处,质问奥菲莉亚,某些字里行间也同时像在质问现场的其他角色。景末,奥菲莉亚倒地,转场那一刻,众人将手中的花束,掷向奥菲莉亚的身躯,不仅毫无逻辑地纳入了与该情境未直接相干的角色,此般令人联想到入土送别的举动,似乎也替奥菲莉亚即将到来的死亡埋下了伏笔。

回归剧场与重返现世

当剧情渐渐走向高潮,手法愈来愈随性,整体也愈来愈失控、乱来,同步呼应著情境渐渐走向崩解的状态。戏中戏之后,众人毫无因果地索性从妆台抽屉里拿出一堆红布、白纸,砸向空中,缤纷散乱一地,而波龙尼被误杀一段,也是匆匆带过,哈姆雷特随手胡乱拿起满地的布,覆盖波龙尼尸体,宛如将之入土,猛然间,波龙尼爬起,站在妆台旁,哈姆雷特接住后方不知谁传来的骷髅头,向波龙尼阐述对死亡的看法。最后,葛楚服毒,以骷髅头代酒,而众人互相砍杀,乾脆朝对方丢血,场上还出现了《捕鼠器》里面的老鼠,无事地走来窜去。直接呈现效果,没有连结因果,缺乏细节刻划,一切点到为止,逻辑跳来跳去,犹如玩乐、竞技、戏耍,淡化了死亡的重量,多了一点玩味、调侃和挑衅。

趋近结尾,此剧最经典的台词再现,却被哈姆雷特本人在带有性暗示的举动中,改口说成:「要吹,或不吹,才是个问题。」不禁引人发噱。主角自我调侃,经典自我毁灭,这一笑,让观众更加跳出情境,看似解除了这悲剧的悲剧性,然而,仔细一瞧,始终置于中央的妆台及两侧的衣架,早就点破了情境、解放了此戏,而戏谑舞台、笑看人生的视角,更是将全剧抬升到了一个更大的规定情境——剧场。于是,随著全戏落幕,舞台上的百般人生也就此落幕,世间所有束缚个体的规范和情感都消亡殆尽,杂音过后、终归于静,万事万息、皆化为零,古典悲剧的涤净力量即见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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