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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三世戴上了皇冠,披著地毯疯狂奔跑绕台,带出这王权符码建立的过程,不过是场扮演游戏。(周嘉慧 摄 国家两厅院 提供 )
戏剧

历史剧的时空格局与史观新意

评阿姆斯特丹剧团《战争之王》

在这看似线形时间开展的过程中,同时可见一种规律的循环状态,而这样的循环时间,即是自然时间的样貌,反映在日夜、四季,也反映在历史的循环。因此,《战争之王》中的历史,呈现出了一种看似前进、实则反复的时间双重性。如此时间无止尽的反复状态,形成常态,涵括古今。面对这一大片难以捉摸的空无,王的形成及人的存在,显得格外渺小而微不足道。

在这看似线形时间开展的过程中,同时可见一种规律的循环状态,而这样的循环时间,即是自然时间的样貌,反映在日夜、四季,也反映在历史的循环。因此,《战争之王》中的历史,呈现出了一种看似前进、实则反复的时间双重性。如此时间无止尽的反复状态,形成常态,涵括古今。面对这一大片难以捉摸的空无,王的形成及人的存在,显得格外渺小而微不足道。

阿姆斯特丹剧团《战争之王》

2019/11/29~2019/12/1  台北 国家戏剧院

知名国际导演伊沃.凡.霍夫(Ivo Van Hove)及阿姆斯特丹剧团,过去曾带作品《奥赛罗》Othello和《源泉》The Fountainhead来台演出,好评如潮。前者简约精练,后者素材纷陈,添加了多媒体投影及诸多声响效果;两者看似呈现了不同的舞台样貌,但皆在其断裂的片段组成里,碰撞出直接而强烈的现场动量。此次上演的《战争之王》Kings of War,主要结合了《亨利五世》、《亨利六世》、《理查三世》。这三出莎士比亚历史剧,内容所描写的是十五世纪英法百年战争与两大王族争权夺势的背景,是关乎时代、政治、宗教也是人性的戏剧。此版演出将三剧连续下来,浓缩各自庞杂的剧情,删去旁枝末节,聚焦核心人物,亦即各剧中的「王」,将之串成一线。自看似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中,梳理出了线性的脉络,由这些线性片段串构出人类通性,不仅彰显了在战争时代里君王的真义、权力的构成及人性的原貌,亦进而从中深掘出历史剧的现代意义。

整体视觉景观都呈现出现代化的迹象。除了演员皆身穿西装、洋装等现代服装,舞台也不再是宫廷或王族家中,而是迁移至一座「战情室」。舞台上摆了几张桌子,有的靠著墙边,有的置于中央,桌上皆大多放了个电脑萤幕,萤幕中的成像不时转换,侧边角落还摆了一张小床;除此之外,大部分的空间都显得空旷,使演员彼此表演能量的传递得以直接流动。除了现代化的空间摆设之外,互动模式也使用起了现代媒介语汇,不仅电脑、电话成了原剧中口信的表达方式,舞台上方也有一道多媒体投影。时而即时捕捉人物表情,时而聚焦台上物件,时而显像如皇冠等符号,呼应或对比舞台上的一切事件行动,时而让人物如透过电视传播一般,向大众发表宣言,时而切出另一个后台空间,仅有一道道的长廊、门墙和日光灯,这一件件谋反、背叛和杀戮的行动都在此发生,将白洁与光明、血腥与黑暗等矛盾意象,融于一炉。

侧重人成为王的过程,及王这个身分底下的人

诚如演出节目单所言,这外部的舞台空间就像是「介于私人房间与政治、军事总部之间」的场域,交织著国家兴亡与个人情感的事务,但换个角度来看,也像是个体制化的办公室空间。人物几乎个个西装笔挺,彼此互动并没有过多繁琐的礼仪,看起来反倒像是同辈或同事,而非上下从属,就连英法战后条约签订也像是两公司的生意协议。如此没有明显阶级之别的角色诠释基础,一方面纯化了舞台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让互动关系更为直接,角色一对眼、一转身、一走近可能就换了个地点,脱离了单一空间框架的限制,在在聚焦著这套历史剧里人的地位和重量;另一方面,空间叠合了皇室宫廷、军事场所、办公职场,扩大了权力场域的边界,仿佛将你争他夺、尔虞我诈的现象,从过去延伸至现代,以历史来观照当今。

在这同一个空间里,所承载的是以不同样貌出现的多种战争。有的是国与国之间的外部抗战,有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国内交战,然而战争只是个引子,抑或结论,剧中所刻划且侧重的是人成为王的过程,以及王这个身分底下的人。从一开始亨利五世时期的英法战争,看见了君王获得胜利而光荣加身的过程,到了亨利六世时期,以众人对于选妃意见不合为开场,以及尔后君王让位传贤不传子的风波,引发一连串的勾心斗角、联手构陷,最后启动了杀戮。对于权力的渴望,成了战争的燃点,造成了国家之间厮杀搏斗的景象,出现了国人之间六亲不认、自相残杀的景况,但也有亲人之间直接的关爱,以及异国联姻底下人与人之间跨越国族的情爱。正所谓,有政治就有权力,有权力就有欲望,有欲望就有人性,有人性就有了戏。

王权符码的建立,不过是场扮演游戏

这样一出人性丰沛的戏码,其实很容易可以导向残暴与嗜血的奇观,但演出并没有一味往这方向走去,到了下半场的《理查三世》,回照了权力的虚幻及人性的卑微。理查三世自己戴上了皇冠,玩起了皇冠,索性披著地毯,疯狂奔跑绕台,漫无目的地徘徊,隐隐带出这王权符码建立的过程,不过是场扮演游戏;而当这狂人般的君王,照著镜子,孤芳自赏,似乎又叩问著:倘若在这只有君王一人的国度内,王的意义是什么,权力的意义又是什么。接著,理查三世直接在现场换上了君王的服装,整个过程被即时拍摄,不仅再一次地彰显了王权的符号建构,也借由显露这位君王的人体,将王权给去神化了。尔后,理查三世自己一人拉出红毯,走上红毯,登基之后,全场空荡,只身孤影,兀自坐在仅存的沙发上,对著偌大的电视墙,自观,自语,自恋,自怜,在一片晦暗的灯光中,仅可见独影与大空的对比构成,以及孑然一身的苍凉和孤寂,仿佛暗示著此人当上了国家的王,征服了世界的版图,但在宇宙底下终究显得渺小,永远无法战胜历史的洪流。的确,最后理查三世的性命及王权断送在亨利七世的手下。

新王登基的圣乐弥撒,及不时出现的假声男高音吟唱,皆呈现出纯净的音场,与剧中所有的权力斗争与人性丑恶形成对比,甚至讽刺,同时象征著一种神性的高度及宇宙的角度,与观众同位,旁看著这台上种种包括权力消长及悲欢离合的世间百态。

借由点出了神性、宇宙的面向,扩大了全戏的格局,从「形」抬升到了「形而上」的层次,这点也表现在时间的调度上。全戏长达四个半小时,跨幅好几个时期,替换了好几个君王,从亨利四世、亨利五世、亨利六世、爱德华四世、理查三世到亨利七世等,甚至从一开始多位王公贵族的肖像投影就点下了伏笔;在这改朝换代的过程中,众王加冕仪式皆类似,在号角声中一行人走出,皇冠置于君王头顶上。历史不但记录了战事频繁、道德沦丧、景物依旧、人事全非的种种片刻,历史也会重演。于是,在这看似线形时间开展的过程中,同时可见一种规律的循环状态,而这样的循环时间,即是自然时间的样貌,反映在日夜、四季,也反映在历史的循环。因此,《战争之王》中的历史,呈现出了一种看似前进、实则反复的时间双重性。如此时间无止尽的反复状态,形成常态,涵括古今。面对这一大片难以捉摸的空无,王的形成及人的存在,显得格外渺小而微不足道。

 

文字|吴政翰 台大戏剧系及台北艺术大学剧场设计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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