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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情歌、摇篮曲,舞者们手脚层叠,左右起伏、摇晃,石板屋屋顶的交叉重叠古法排列的厚实感竟闪现眼前。(Ken Wang 摄 AI身体剧场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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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一张黑色光晕,抚触经验,传递时间

关于《Tjakudayi我爱你怎么说》二○一八年版本

深黑色,在排湾部落社会中是属于贵族的颜色,平民不可越级。然而在阶级制度分明却已渐受现代社会异化的部落社会中,身为当代原住民的TAI对于部落与传统的爱该如何说?他们集体一身黑,似乎有意让神圣的黑色光晕抚触群体中的每个个体,以歌声、脚步、眼神、身体满溢著群体也是个体的爱与矛盾,反复运动、震荡,开启交接传统与未来的节点。

深黑色,在排湾部落社会中是属于贵族的颜色,平民不可越级。然而在阶级制度分明却已渐受现代社会异化的部落社会中,身为当代原住民的TAI对于部落与传统的爱该如何说?他们集体一身黑,似乎有意让神圣的黑色光晕抚触群体中的每个个体,以歌声、脚步、眼神、身体满溢著群体也是个体的爱与矛盾,反复运动、震荡,开启交接传统与未来的节点。

TAI身体剧场《Tjakudayi我爱你怎么说》

6/22~24  台北 国家戏剧院实验剧场

看TAI的舞,总是很难写些什么。一方面是我对原住民传统文化的认知有限,更别说是特定部落的传统歌谣、祭仪、家屋建造方式等生活小常识。就原民认知中,多以「部落」而非「族群」为彼此划下界线,同一族群不同部落,其祭仪、乐舞就有差异。如果不是这方面的研究者,没有跟著舞团一起到部落田野,要辨认作品中运用的文化元素或变形实在是难事。

 从生活中实践而来的步伐

另一方面,就TAI作品的表现形式而言,要参透瓦旦的编织手法也非易事。看TAI的舞,不太能从剧场惯性认知切入。没有舞蹈剧场的戏谑、拼贴、表现主义式抒发;没有观念式创作强调反思性的疏离与犀利;也没有沉浸式剧场专擅的包覆感官与颠覆感知。大概可以这么说,在TAI的剧场中,若没有文化脉络为基底,眼前还真是抽象纯舞蹈。但纯舞蹈一词搬出来,一堆与现代主义、现代舞相关的幽灵又会附身。所以,我想用个譬喻的方式来说,希望可以靠近一些:瓦旦编舞,有点像是他织布,或者与织布相遇的过程,有挣扎、有怯步、也有默默地信仰。他就是安静坐在那,一来一回,把他和团员们对于传统的爱与矛盾编织在如祭仪般踩踏的每一步、每一句歌声与集体呼吸中。

 在瓦旦作品中看似抽象的路线与步伐,对他来说是再具体不过,如同他织的布,必有清楚规则,也就是乘载精神的形式。那是他与团员们经由每一次踩踏、实践、编织的「脚谱」,试图朝向与精神同等份量的可能形式,乘载他们对原住民当代性思考的精神。脚谱不一定等于部落的传统乐舞,可能较偏向瓦旦与舞者们相信的内在逻辑。这逻辑并非凭空诞生,它生发自生活、生长自土地、也传承自部落老人家的劳动身体历史。「脚谱」于是在TAI的每个作品中被反复练习、实践,那是唱著传统歌谣以外,另一个撼动观众身体的形式。对我来说,看TAI的作品,也只能觉察自己文化认知不足的焦虑后,就把胸口的气吐掉,身体松掉,被声波、音波震动,于是在歌声与脚步中,会发现有山海也有无奈,有信仰也有沉重。

 错落脚步踏出家屋空间

看进六月底在实验剧场上演的《Tjakudayi我爱你怎么说》二○一八年版本(注),贯穿整场的是一曲接一曲屏东县来义部落传统歌谣,从数家屋的童谣tulimai开始,自部落最左边的家屋(Paliyuleng)一直数到最右边的(Masaisai)。一群人,有领唱有跟随,部落族语念诵与脚步声错落有致形成一种和谐与丰富,重复再重复,起初还真是无法「理解」他们在做什么,只能让节奏一步步往在场的身体镶嵌进去。慢慢,你让感知穿梭在他们的声音与步伐之间,发现那声音路线时而同行、时而分岔,他们仿佛用身体走著部落家屋的位置,也似而用族语唱诵出不可见的部落家屋地理空间,重复的声音,平实而笃定的身体,开始仪式性地在昏黄空间中散发浓稠的、温暖而湿润的黑色光晕。他们踩踏生成自土地的自己的脚步,循著满溢哀与爱的部落歌谣,徘徊在黏腻却难以靠近的黑色光晕左右,诉说命定的游移感。就像那座落在花莲市边缘与部落社群中间地带,不在城市也不在部落的TAI工寮即是最佳隐喻。

 跳出来看,这脚步不是用过即逝,在实验盒子中追寻日新月异的创新形式。在《桥下那个跳舞》(2015)、《水路》(2015)、《织布》(2016)、《久酒之乡》(2017)、《寻,山里的祖居所》(2017)都会看见「脚谱」的各种组合,以及其中精神性的绵密积累。两三年前的作品,如《桥下》、《水路》、《织布》可能是较生硬些,在剧场中走出各种路径,无论是走水路,或是在剧场中织出布纹。但剧场毕竟不是山林水源地,也不是织布机。运动中的身体与TAI的关怀,这两种或多种物质媒介与时空环境如何有效转译,物质与能量相互生成,当时的他们尚在摸索阶段。脚谱在剧场中不断被练习、重复再重复。直到近几出作品,也许是瓦旦与团员们找到了身体、脚步与歌声在剧场中被感知的最佳刻度,也许是观众也开始循著TAI身体剧场中的各种声音,寻觅声音后面隐微的精神所在地。无论如何,各种不可见,开始在《寻,山里的祖居所》以抵抗巨大噪音的力量闪现,也在《久酒之乡》被隐微精酿,在二○一八年版本的《我爱你怎么说》透过歌声、脚步声、喘息声,舞者们刻画出了部落家屋不可见的空间分布,透过情歌、摇篮曲,舞者们手脚层叠,左右起伏、摇晃,石板屋屋顶的交叉重叠古法排列的厚实感竟闪现眼前。

 用声音与脚谱编织一张网

循著传统的路,他们踩踏自己的脚步,反馈自生活与土地,踏向传统也是未来。深黑色,在排湾部落社会中是属于贵族的颜色,平民不可越级。然而在阶级制度分明却已渐受现代社会异化的部落社会中,身为当代原住民的TAI对于部落与传统的爱该如何说?他们集体一身黑,似乎有意让神圣的黑色光晕抚触群体中的每个个体,以歌声、脚步、眼神、身体满溢著群体也是个体的爱与矛盾,反复运动、震荡,开启交接传统与未来的节点。

 瓦旦在节目单中问到排湾族的歌谣、文化与制度「美感经验」是什么?经验是什么?就像说「爱」很难,怎么说也已远离经验本身了。但在陆续追寻TAI作品的路上,依稀可辨的是,在经验破碎、不连贯、高度汰换、用过即丢的当代,他们不要再「破」了,而试图「立」。他们正用声音与脚谱编织一张网,一张可以填补语言不足,并抚触经验、传递经验的细密的网。

注:《Tjakudayi我爱你怎么说》取名(改编)自团员ising.suaiyung朱克远于「第三届台湾原住民族文学奖小说组佳作作品」《我爱你怎么说》,小说场景即为屏东县Tjalja’avus来义部落。2013年,尚未有「脚谱」发展,此舞作已进行第一版创作。此后瓦旦还是不断往返来义部落,持续思考这支作品,并于今年再度进行大幅度改编搬演。

 

文字|樊香君 舞蹈评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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