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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者(胡鉴)仅剩下光点闪烁后的物理微粒,在空气中洒下散布的烟云。(黄翊 摄)
舞蹈

美化了的战争死亡场景

评黄翊《地平面以下》

虽然这支作品中的舞蹈动作有著后现代舞的极简风格,但却与后现代舞蹈追求理性的抽象非叙述性不同,反而是透过精炼的动作语汇,搭配丰富的剧场元素,创造强烈的情绪张力,表现出古典现代舞对感性美的重视,而这样对完美的追求,也隐约让人感觉到一丝不安,这个不安或许来自创作者神圣化、抑或「升华」了战争成为剧场艺术元素的美学态度。

虽然这支作品中的舞蹈动作有著后现代舞的极简风格,但却与后现代舞蹈追求理性的抽象非叙述性不同,反而是透过精炼的动作语汇,搭配丰富的剧场元素,创造强烈的情绪张力,表现出古典现代舞对感性美的重视,而这样对完美的追求,也隐约让人感觉到一丝不安,这个不安或许来自创作者神圣化、抑或「升华」了战争成为剧场艺术元素的美学态度。

《地平面以下》合唱团现场演奏版  10/19 

《地平面以下》原版  10/21

台北 城市舞台

《地平面以下》以聪慧的剧场美学,演绎了充满情绪张力的实验作品,从对战争中死亡的联想,描绘只留在地平面以下的「影子」,透过倾斜20度角的帷幕创造出令人惊喜的投影,与舞者展开私密的对话。布幕的使用细腻而多变,既可以是投影时变化多端的背景萤幕、也是战争投影时的显示屏幕、在不同光源的转折中,又化为布本身的物质性:有皱折的、可以抚触而产生光滑面细纹的,有著象征意涵的包覆束缚,如舞者从布面钻出的荒芜意象,而舞台上最后一幕安静而沉寂的裹尸布,静穆静默的形象,也让人联想到如法国新古典主义大师大卫的名画《马拉之死》,透过艺术描绘时事,同时又用运用了古典主义的美学:崇高、美化了残酷的死亡场景。

身体存在感对战争的破坏性隐喻

以「移情」(empathy)为概念,可以进一步探讨此作中「艺术家」—「作品」—「参与者」之间的观看关系, 在动觉认知(Kinesthetic awareness)的理解上,表演理论学者相信观者在观赏演出时,也有能力同时参与演出者在舞台上相同的动觉经验(Kinesthetic experience),例如舞蹈人类学者Deidre Sklar就认为,除了对物体(objects)的移情之外,移情应该还要包含一种动觉学层面上的认知,她称之为「动觉移情」(Kinesthetic empathy)的概念,在这样的架构下,发生在剧场表演中观众的移情,是指观者透过自己对身体和对舞台上相同的动觉经验之感知而产生连结,进而对舞台上的表演产生更进一步的认同和理解。

作品中的影像成为了身体姿态(gesture),此作中影像的动态也是编舞过程的一部分,让场面的调度显得更为多样化,而身体舞动的极简风格,也在数位技术的协助下,得以自我复制并差异化,最后更进一步复数化,彰显强烈的情绪渲染效果。舞台上,人与影的互动,不管是舞者与布幕背景中的影像、舞者彼此之间单纯的双人互动、舞者与物件(如机器狗)、抑或是舞者与合唱团团员间的景深关系,都处理得精巧。而这也唯有在距离舞台很近的地方,才得以让观众仔细与台上表演者「移情」,若坐在二楼或远处的观众,只能在扩延的影像与人物互动中,感受到影像运动成为流动的状态,此时,软体创造了运动身体的科技感,重新形塑其近乎「无人」的剧场表现力。有趣的是,笔者观赏了两场演出,在较近距离观赏时,技术让舞台成了虚拟与真实张力互相碰撞的异质空间,譬如独舞者与一个虚拟的鸟儿共舞,但这个虚拟的鸟却是以电脑动画的方式呈现,而观众是透过自身的感受去连结并想像这嬉闹的互动;但在观赏距离遥远时,舞台上的身体仿佛消失了,只看到一个个虚拟的人形、踏步扩展,又或是舞者如核爆般,表演者仅剩下光点闪烁后的物理微粒,在空气中洒下散布的烟云,舞者好似无法挣脱技术压迫,活生生身体的存在感消失,但也让人感受到战争对身体的破坏性隐喻。

后现代舞极简风格  却创造强烈情绪张力

录像装置经常透过影像和身体来表达对时间、逝者和灵魂之间的关系,例如,王俊杰获得台新艺术奖的录像艺术《大卫天堂》,透过精细技术来烘托诗意的美感,追想逝去的回忆;在二○○六年的台北双年展「限制级瑜珈」,巴西艺术家Valeska Soares 的《经过》Walk on by,透过装置艺术带出对时间、空间、记忆和身体的遥想;而黄翊的《地平面以下》,则透过电脑延异的影像去创造更多私密的情绪:舞台上舞者的极简细微动作,恰好与投影布幕中的人物形成呼应,当观者在欣赏时,也就与作品产生即时的互动,舞者是实体,而影像中的人影经过来去,与此相对应的是坐在剧场中的观众,观者的实体存在是真实的,而影像来来去去,背影布幕的场景诗意地表现出一种流动性,仿佛串联了过去与现在、真实与虚拟,流露出怀旧与哀伤的亲密气息,而这个诗意,要在观赏距离近的地方,才看得清楚。

舞蹈研究学者Susan Foster在Choreographing Empathy一书中,针对「移情」的概念进一步发想,她认为舞者和观众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受到不断变化的社会文化条件所影响,因此这些「共感」往往是透过创作者所精心构建的,在《地平面以下》,虽然演出文案写著「没有声音、没有气味」,然而荷兰室内合唱团的演出,依旧激发了观众最大的共感性,音乐的催情与鼓动人心,盈溢在这支作品中,即使闭眼也能感受到此剧强烈的情绪,好似舞蹈、剧场元素与音乐,都被放到了最满的状态。有趣的是,虽然这支作品中的舞蹈动作有著后现代舞的极简风格,但却与后现代舞蹈追求理性的抽象非叙述性不同,反而是透过精炼的动作语汇,搭配丰富的剧场元素,创造强烈的情绪张力,表现出古典现代舞对感性美的重视,而这样对完美的追求,也隐约让人感觉到一丝不安,这个不安或许来自创作者神圣化、抑或「升华」了战争成为剧场艺术元素的美学态度。

美化了的恐怖  如何让人对战争感同身受?

除了精致的剧场手法,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讨论残忍的战争现实?爆炸的投影,或红色光束不带感情穿射舞者身体画面,以美丽而直白的方式呈现,这些让人熟悉的战争影像(让人想到艺术史中的「照相写实主义」,以相机照片而非实际写生来采集视觉创作讯息),是否依旧能令当今过度仰赖视觉而早已对影像弹性疲乏(如法国哲学家布希亚讽刺性的讨论「波斯湾战争并不存在」)的观众,真正感同身受战争的残酷?而在欧美主流社会关注「重要国际」移民的大论述之际,剧场将恐怖美化,以一种中产阶级的品味——有足够距离的美感(如节目单所述「以一个节制的距离纪录下的烟硝剪影」)——来关怀人道主义时,创作者如何去面对去脉络化、甚至是扁平化战争所产生的伦理议题?或许,被誉为美国最后良知的已故评论家苏珊.桑塔格,曾多次在波士尼亚战争时,亲自到战场塞拉耶佛执导《等待果陀》,可以提供对战争创作实验的另一种人道与田野参照。

 

文字|张懿文 艺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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