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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發你的風暴》(國家表演藝術中心 提供)
藝活誌 Behind Curtain

教育風暴—話語如同親臨自我和世界的存在

《激發你的風暴》精采書摘

由現任亞維儂藝術節藝術總監、知名法國導演歐利維耶.畢所寫的《激發你的風暴》Cultivez votre tempête,是他在華文世界的第一本書,內容由他的四篇文章集結而成,分別以藝術、教育、政治和總論,探討他身處其中的感受與省思。同時身為詩人、劇作家、導演與演員的歐利維耶.畢,具有深厚的文學、哲學、宗教素養,筆下文字精練雋永。本刊特選書中〈教育風暴〉一章片段摘文,以饗讀者。

由現任亞維儂藝術節藝術總監、知名法國導演歐利維耶.畢所寫的《激發你的風暴》Cultivez votre tempête,是他在華文世界的第一本書,內容由他的四篇文章集結而成,分別以藝術、教育、政治和總論,探討他身處其中的感受與省思。同時身為詩人、劇作家、導演與演員的歐利維耶.畢,具有深厚的文學、哲學、宗教素養,筆下文字精練雋永。本刊特選書中〈教育風暴〉一章片段摘文,以饗讀者。

難道,在您身上,一如在我身上,沒有這種感覺,沒有什麼比向即將到來的這一世代說話要來得更為高貴、更為必要且充實?

難道您不覺得有必要,有時以謙遜態度,而有時以傲慢之姿,試圖讓他們堅信他們這個世代的自尊?在我這個年紀,但還不至於太上年紀的時候,因為眼看那些連對自身都厭煩起來的夢想而感到失望,並且對於自己所屬的世代也失去了希望的寄託,於是乎,我們便突然開始認為,真正唯一光輝燦爛的希望,是為將至世代所擁有。這當然是極有可能的。除非那些邪惡力量不去禁止這個世代間的劃分,否則對於一個不會堅持於概念上之複雜性、不會陷入分析的悲觀主義以及不會任憑自己被過分的講究拖到世界之外的思想,此一希望依舊是其最好的擔保。簡而言之,傳授是一種思想,但它既非腦力的思索,也非意識型態,更非時尚的效應。

青春並不是一個幸福的年紀。這是一個我們期望不多的年紀。這是一個過去令人感到最為沉重的年紀。青春是個艱難的年紀,缺少世代間的對話來將青春轉變為提問的寶庫,一個充滿問題的寶庫,這些問題都還不懂得如何清楚表述,但是它們卻不是那種只有華麗詞藻的問題。

我們太過要求教育要像職業培訓。

我們太過要求教育要成為一個評估人力資源的程序,我們太過要求教育要為一個講求效率與收益的社會具備強大的表現力和競爭力。我們應該要定義它為一種空間,在那裡,知識的傳授和學問的分享都是一種未來的藝術。未來,我們不能一副像是它已經被寫下來、像是我們已經知道了它的需求和限制,我們無法如此為它預先做好準備。未來,必須要創造它。未來,必須要給他們方法去創造它。

今日我想要向各位提議的是,思考劇場藝術在教育裡的影響,將它設想為一個重新啟發的機會,重新啟發對於出乎意料的渴望以及對於即將來臨事物的愛。這關乎到要在知識和技能的學習過程裡保留一段時間給小孩、青少年、年輕男子、年輕女子,在這段時間裡,他們自己就是他們研究學習的對象。在這段時間裡,他們發現自己,探問自己深層的慾望,拋開消費者的外衣,甚至是拋開公民的外衣,以學習生活。

我敢說,從這一觀點而言,劇場是一趟理想的旅行。它不需要複雜困難的技術、不需要得連線的科技、也不需要壓垮人的知識,它不需要任何讓人無法理解的東西。一些男人,一些女人,一個場所,和時間,就已足夠。它需要的也許是躲開快速的強制命令,這命令看來似乎不管在哪裡都成了主宰時間的正統。劇場需要的是一點時間。但是它不會為不耐煩的情緒吞噬而感到折磨,拉小提琴都還得要經過好幾年的時間拉不準,然而人一旦上場之後,從第一刻起,便能體會劇場藝術的宏大和怖懼和美麗和要求和喜悅。

劇場可以讓人幾乎是即刻就能脫離虛擬成癮的沉迷,以命運的詞彙去思考他自身的故事,並且重新拿回自己的語言。我接著想要試圖鼓勵各位認識的,正是這三種內在的冒險,而它們本是出自一家。

對虛擬的成癮

為了表達今日是什麼在以一種鴻溝的方式分裂我們這個世代與將至世代之間,我必須暫且鎖定「劇場」這個詞,並理解對我和對他們而言,那裡存在著一個巨大的象徵性崩毀,而這個崩毀並不對應於同一個真實。雖然我用的是「真實」這個詞,但我想說的比較是,它並不對應於同一個存有之事實。

直到我的世代,劇場都還是仿製、幻覺、不真實的同義詞。這一整個複雜的文法,是由巴洛克世界所建立起來的,這個世界當時正陶醉於反十六世紀宗教改革運動的神學。劇場是一場幻覺,透過它,那些並未被製造出來的突然都變成已存在的。劇場是仿製品,但它生出(enfante)(譯註1)真,巴洛克劇場如是說。一道劇場的布景是大自然可以從中得到啟發的想像物。做劇場可以說是在說謊,說謊則有可能觸碰到一個較現實更為本質的真實。

(中間節略)

年輕男女踏上舞台時,他們發現的是,過去他們相信可以是一種身分認同並且費勁心力所打造的,現在卻到了他們該放棄的時候。年輕演員將要從什麼也不成為的第一步開始。上場之時,他們還不會是角色,他們基本上會回復到凡人的狀態。

劇場有時會向公民喊話,但是它更深遠的使命是對終將一死的人說話。從古典的政治戰鬥轉變為本體論的抗爭,這一改變要求人們得遺忘那些文化方面的安逸,才能夠通往精神的體驗。劇場以進入教學領域的方式,所提供的雖然會是文化上的,但這只是好比連帶引發的影響。其根本上還是屬於精神層次。

在這些技能學習的場所、這些為新科技而設的多功能教室裡,在這些職能培訓課程、這些改善個人表現能力的教科書裡,在這些物化的積極動力之中,要求保留一處空間給小孩、青少年和成人,在那裡,他們沒有其他功課或工作要做,就只是發現自己,然而這是否太過苛求?一個地方、一段時間,在那裡,唯有深沉的慾望是重要的。進入到枯燥乏味的地帶,沒有人要求他要有所表現,就好像他即將要被丟到一個空無一人的地方。就好像他被禁止,而在這個沒有任何要求的要求裡,在這個突然變得冷和自由的空氣裡,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身處在那裡。透過表演、透過面具,原有的身分建構都傾覆,社會認知的準則也被抹除。醜變成美,結巴口吃變成雄辯口才,憤怒是一種美德,死亡是一種行動。在這一空間裡,生者直接與他的死亡對質:在一個完全受到虛擬不死的人造永恆所迷惑的世界裡,這就是劇場所要提議並呈現的。

如果這個空間不存在的話,那麼教學便不再政治,教學便不再擔憂生命的存在,便不再是重新啟動生成變化的契機和開端,教學就變成了一個盲目的格式化。今日,劇場是用於幫助我們去學習認識那彷彿是令人想望而自行獻上的世界的憎惡。這是一個在其中沒有慾望卻永遠有更為猛烈之刺激的世界。這一衝動法則需要考慮到商業社會,但是卻不見得真的是關於預期中對物質的著迷,尤以今天的商業世界所販賣的再也不是物品,而是主觀性。好比那些可運用它們得以達成身體和命運之設計規劃的科技,也好比那些加速關係上享樂的工具程式。慾望,這一聖杯(譯註2),如果我們可以即刻享受它所有的替代品,那為什麼還要費力展開對它的追尋?

當我們走上舞台,我們便放棄了自己的社會角色,我們放棄自己文化上的貪婪垂涎。我們經歷的冒險不再有其他,就只有當下身處於世。劇場因此並不是一個特別享有政治覺悟的地方,也不是為了能吞下文化處方而調味的香料。如果文化只是被看作知識的總和,它無法救贖。文化,如果我們為它找尋一個更簡單的定義,它是一股探詢的慾望,探詢身在世上的存在的慾望。博學和消遣是它的兩大惡魔。我們常常會希望,劇場是一個博學的消遣,或者是消遣裡一門淵博的學問。唉,可惜的是,作為消遣,它的效果還不如影像的氾濫,而在博學的能動力上,相較於虛擬聯結的世界圖書館,劇場的力量又很微不足道。

在一個命運只著眼於職業的世界裡,培育要如何才能成為職業培訓之外的東西?在一個只有職業培訓的世界,在一個失業即是對生存否定的世界,該怎麼做?如何才能讓一個非職業的空間發生,在那裡我們並不會獲得技能、也不會獲得知識。劇場空間甚至不會要求成功,或是更精確地來說,對於這所謂的成功將停留在可笑而不值一提的評價上。因為這個成功,是演員內在的喜悅。而或許,學校是劇場之中最美的一個,如果這個場所能夠擺脫成績的強迫糾纏,如果在這個場所裡,我們表演,為了以困難的臨在和困難的自由重新找回自己。

這一認識自我的空間,重新教育親臨世界的存在,並不是修道的宗教場所。它是極為精神性的(spirituel),就在於,它屬於「spiritus」(譯註3),屬於氣息、生命。在於,在培育一個生命的過程裡,有這樣一個歇息、暫停的時候,這一焦慮不安的空場,這一呼吸的片刻,而這個和整體性(totalité)一致的愉悅相通,並不是奢侈的事物,而是生命的必須。這一必須是為了能夠相信個人自身的敘事。將至的世代之所以命運貧瘠,是因為敘事貧瘠。敘事變成了「虛構化」的現實或互動遊戲。不只是因為某些孩子從未閱讀過書籍,影響還要更大的是,他們以為在暴力遊戲的互動裡可以找到自由,他們以為在電視影像裡就會發覺政治意識,他們以為在平庸的明星世界裡就能隱約看到命運。

而當我在說命運的時候,我並不是在說藝術的使命。破壞圍牆進入教學場域的藝術家,我們的目標不是要激起使命。只是要運用我們的藝術去創造一處認識自我的空間,個體在這一處空間裡,在發現自己的命運之前,他會先發現自己的慾望。這個命運,則是他那一個世代的慾望總和,而他的世代會將這交到他的手中。但是為此,需要的不該是慾望之物的眩目伎倆,而必須是一個自由的身體。我們以為,包含精神的是身體,可是,其實是精神包含身體。不再需要神奇的化學變化,一旦我們打開手機,身體就在他方、出神恍惚,而這個物質上的出神恍惚則在空虛的消費、疲勞語言的頭昏眼花裡繼續。

劇場偉大的謙遜、偉大的厚顏,就是要重新鼓舞那些以為自己在日常生活裡被孤立的單獨個體,給予他們一個英雄計畫。並且要讓這個計畫立即被體現,要讓革命從他自己的身體開始。重要的是將這拿來當成是自己的工具,好為了能馬上將這提供給集體創作的作品。

譯註:

  1. 原文「enfanter」,原意為分娩,亦有創作生產的意思。
  2. 尋求聖杯主要來自於亞瑟王的傳說。是耶穌在最後的晚餐使用過的聖杯,釘在十字架上時鮮血也曾流入杯中。聖杯具有神奇力量和治癒功效,是真善美的象徵,飲過杯中聖水的人甚至可永生不死,但聖杯也只有靈魂純潔的能者可以找到,尋找聖杯便成為騎士英雄冒險的神聖之旅。
  3. 「spiritus」,拉丁文,字義有微風、氣氛、呼吸、靈感、精神、音調、神靈等意思。

編按:本文為2009年12月4日歐利維耶.畢於於里昂東北的維勒班國立民眾劇院(TNP de Villeurbanne)舉辦之全國性研討會「在今天的國高中教導劇場」(Enseigner le théâtre au collège et au lycée aujourd'hui),所發表的初始課程。

(本文未完,後續請參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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