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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鄭皓(林韶安 攝)
藝活誌 Behind Curtain 表演人,報稅過後…… 現身說法:舞者鄭皓

面對熱愛與生存 不悲觀也無法樂觀

回到基本面來講,雖然我個人覺得精神性的東西才是最核心的,其他都是次要的,都只是為了要輔助這個核心。但現實來說,工作與收入完全不相符,連基本工資的水平都達不到,這很恐怖。一般行業,勞心的報酬通常高於勞力,但在表演藝術圈子則未必。

回到基本面來講,雖然我個人覺得精神性的東西才是最核心的,其他都是次要的,都只是為了要輔助這個核心。但現實來說,工作與收入完全不相符,連基本工資的水平都達不到,這很恐怖。一般行業,勞心的報酬通常高於勞力,但在表演藝術圈子則未必。

問鄭皓能否接受這個一般在職場上被認為是「潛規則」避談薪資的採訪,他幾乎是馬上就答應了,跟本次接受問卷調查的大多受訪者所想的大致相同:行內表/導演職的普遍低薪不是秘密,「沒什麼不能說的」。

「但我不能代表所有人吧,」他又有些焦慮地斟酌話語,「我的案例跟別人比較不一樣……」

從舞蹈賺得的,又奉獻給舞蹈

數學系畢業,考進舞蹈研究所,把大學時的興趣變成職業,最初也遭受反對,但現在家人已是他最強的奧援,「現在都快支持得有點過頭了,他們每次看演出都很開心,演後座談我爸都會搶先發問,讓我有點害羞。」鄭皓坦誠,是家人每月的援助,讓他「不一樣」,不須像大多數舞者打工維生,而可以補足過去所缺少的經驗,「雖然我今年卅二歲,但我一直是以少了五六歲的心態在工作,希望可以補足不足的訓練。」

二○一二年退伍,開始正式以舞蹈為職,直到二○一五年拿國藝會補助出去考團之前,他每天的行程都很固定,「早上十點半去團裡上課,每週上四天,下午排練,有時排到晚上。頭一兩年我還有回苗栗的母校教數學,很常半夜到苗栗,連上兩天課後,下午就趕回台北排練。基本上,只要不強碰團裡的時間,我就會在外接案,首要考量倒不是錢,是經驗。」

不把收入作為首要考量,他想填補的是過去舞蹈訓練的空缺,曾落榜了兩次雲門、舞蹈空間,二○一五年得到一個義大利團隊的offer,但也因簽證報酬等條件不理想而沒有加入後,他選擇以獨立舞蹈工作者走江湖,來者不拒地跟不同風格的編舞家們合作,讓自己練成或模仿相異的身體風格,「跟不同團隊工作帶給我的啟發大過於難處,我可以透過模仿不同創作者的風格去練成自己,現在我大概比較知道可以往什麼方向走。」

他不買衣服,靠搭著國外演出工作的順風車旅行,精算各種日常支出,維持「餬口」的最低限度,最大的消費是觀賞藝文演出、投資自己去上的各種工作坊,左口袋從舞蹈中獲得的薪資,右口袋又雙手奉回給了舞蹈。從數學系第一名,轉向相對陌生的舞蹈,他是為了「達到人格的圓滿」,「對我來說,科學是處理人和世界的關係,人文則是處理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我爸是工程師,我媽是歷史老師,我成長在一個較少接觸藝術的家庭,我從數學轉向藝術大概是希望能補足過去缺少的。」

以修行面對舞蹈,但財務無法自由「很恐怖」

「對我而言,數學、藝術、哲學都是第一手的門類,直接與世界和人的經驗互搏。對第一手的研究產生了第二手的,也許更偏應用、實用性質的,金融甚至都該算上第三手,我無法想像自己一輩子研究衍生性金融商品的樣子。若以馬斯洛人類需求五層次理論而言,我的精神需求高於物質需求,這只是人生選擇的先後順序,有些人可能不需要藝術,但我需要,我覺得世界變化太快,人性卻又未必有變化。我自認是很古典的,相信某些永恆和不朽的、不會被時間洪流淹沒的事物才值得追求。」他說。

在收入無法維生或自知沒有足夠的能力繼續待在這行之前,他沒想過放棄。「我覺得藝術家是能夠持續在一個領域打磨自己的人,我目前充其量只是藝術工作者。有太多榜樣可以追隨,比如工作中碰到的幾個人,這些人對社會、藝術的責任感,讓他們像全年無休都在工作,看著他們,都覺得自己還可以再繼續,還有更努力的空間。」

雖幾乎以修行者的姿態面對舞蹈,但面對財務無法自由的困局,鄭皓也直稱「很恐怖」,恐怖源於表導演的薪資經常連為人詬病的「22K天花板」都搆不著,「換算工作時薪甚至比超商店員還低……」以舞蹈為職志,面對生存需求的交叉,他並不悲觀,但老實說,也樂觀不起來。

Q:目前年薪多少?如何維持日常生活所需?

A我這幾年都剛好跨過需要繳稅的門檻,約莫卅萬到卅六萬之間,但今年就還不到一半。有些只比我小一兩歲的表演者曾跟我說過,他們從來沒有繳過稅,我覺得不可思議,也很恐怖,他們甚至接的工作比我多。

我物慾低,比如現在衣服只買排練服,沒什麼藝文支出以外的娛樂,偶爾去看電影也會精算過,比如哪張信用卡可以打折,生活還能餬口。而且幸運的是,我有家人的支持,每月約萬餘的資助補足了我生活的缺口,這是我的奢侈,不用在年輕時就為了維生放棄自己喜歡的,但這奢侈有時也讓我感到罪惡。

Q:二○一六年參與的演出數量,對你來說算多嗎?過去這幾年的演出數量,變化很大嗎?

A演出類型、性質差異相當大,我個人二○一六年狀況尤其特殊,有些案子更小、有些案子較大、也有自行創作且申請到文化部補助,報酬相對理想。參與演出的作品:三、四月在兩個小型藝術節演出余彥芳小品《日常生活》、六月林文中舞團《流變》、七月驫舞劇場跟台電合作的戶外演出《美好的下午》、八月我編創的獨舞《落後巔峰》、十月十一月驫舞劇場《速度》在台北、北京、上海巡演八場,十二月參與北美館薩維耶.勒.華(Xavier Le Roy)展覽“Retrospective”。而今年年初演出的尼德劇團《兩個錯誤間的時光》也是二○一六年徵選上的。

Q:當演出數量減少,或收入不足時,你會怎麼做?除了一般收入,您有在投資嗎?

A最主要還是家裡的資助,我想過教數學家教,但一方面我的數學是理解的數學,短時間內未必會考高分,並不是每個家長都可以接受這樣的教法。而一旦有學生,接案的彈性也會受限,就一直擱著;在投資方面,別人可能想說懂數學可以去操作這塊,但聰明可能反被聰明誤,我爸勸我沒有百萬以上的資金也不用跟別人玩,所以我目前沒有研究這塊。

Q:台北市每人每月平均消費支出為兩萬七千元,你的月支出大約是多少錢?有哪些類型的支出?

A我沒有仔細去算過,因為一定超支,害怕知道啊……但每月支出大概三萬到三萬五,我猜。除了基本吃住交通,最大的支出應該是看演出,每月花四五千看各類型演出,以前最多可以看到一年近百場,現在沒這麼多了更知道數學應該是怎麼回事,看得到那有多難,在當時投注的心力不夠。。還有參加各式工作坊進修,調理身體,我三到四週會去調整一次,一次一千二。我也沒有收藏什麼的愛好,以前很愛買書、唱片,現在發現市圖藏書太豐富了,買的量減少很多,就算買也只買二手書,另外,演出空檔久久一次去找個台灣某個地方待個幾天。

Q:目前的演出收入與剛入行時相比,漲幅多少?以前每場演出費用大約多少?

A目前收入大致可以分成三類:一是劇場演出,通常有兩種方式計價:排練費與演出費分開計,或者單計演出費,以場次算整檔。前者通常排練費一個時段五百到六百元,演出費用一場五千到八千元;後者每場演出費約以一萬元計,通常一檔三到四場的演出,算下來約三到四萬,兩種方式可說差不多都等於一場一萬。我想這是平均值或最低值。我自己長期合作的一兩個團體,報酬高於平均值不少,這是比較幸運的。

 二是小型藝術節邀演,平均一檔約八千到一萬元,大約是週末兩三天,一天二到三場。還有一些特殊情況是自行創作、海外巡演等,或參與北美館勒.華展覽“Retrospective”,報酬較好。“Retrospective”以小時計價,每小時四百七十元,當時圈內人都趨之若鶩地去徵選。

Q:請談談你在相關領域工作,及非相關領域的工作,其內容為何。以您的狀況而言,哪一個工作的收入占全年收入的最大部分?

A主要收入來源依然是參與演出。我參與過一檔節目的動作設計費用是一萬五,但我也接過四五千的。因為需要長時間跟排,換算時薪仍是遠低於劇場技術人員,或其他設計群。

Q:近年的演出工作內容,你還滿意嗎?對你來說,工作內容與收入相符嗎?

A雖然每年在整理自己的履歷時,都會驚訝自己好像接了不算少的演出,但還是希望自己可以再接更多工作。我常疑惑別人為什麼要找我合作,後來我想,或許我是作為一個人在跳舞,而不是作為一個舞者在跳舞。雖然我一直以後者為目標,希望能有狹義舞蹈科班出身的人的肢體能力,讓日後接演的作品有更好的呈現。

回到基本面來講,雖然我個人覺得精神性的東西才是最核心的,其他都是次要的,都只是為了要輔助這個核心。但現實來說,工作與收入完全不相符,連基本工資的水平都達不到,這很恐怖。一般行業,勞心的報酬通常高於勞力,但在表演藝術圈子則未必。我有時對於劇場工作者表演、導演實質報酬低於技術劇場工作者的狀況感到不解。也許「創造」之好壞從來都是個說不清的事、無法量化,因此難以計價。但若從每年能夠負擔的工作量去推算,不難發現表導演若要維持品質,每年能有創造產值的製作量,恐怕低於設計/技術數倍,不過這種倍數差距並沒有反映在報酬上。但這種現況並非是設計/技術工作者薪資高,而是表導演工作者太低了。

舞者每檔演出得排至少三、四個月,一週三、四個時段,同時排兩檔演出也就很吃重。就創造性而言,超過兩檔演出實質創造力就下降。平均下來每個月報酬低於兩萬,因此不得不打工。怎麼說表導演也算是技術知識創造含量都高的工作,收入不僅要糊口,也得持續進修上工作坊,得進排練場維持身體能力,調理身體的開銷也不能少。創造是最耗時間,又未必能有實際產值的工作,許多創作者幾乎是沒在關機的。以全年能負擔的工作量去倒推薪資的話,實際上目前表導演工作者的時薪,恐怕連基本薪資一半都不到。

話說回來,藝術工作者在歷史上,一直都是極低薪的一群,這必然有些道理。藝術是某種極大化、昇華人類經驗的工作,與生死相抗,幾乎所有優秀藝術家都經歷過長時間窮困潦倒的生活,是否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在平穩條件下必然產生不了有力的藝術?或者,藝術從來不被多數人所需要,因此沒有社會意義下的「價值」?這都是老問題了。

Q:你認為理想的工作收入與演出狀態為何?(成為領有固定薪資的駐團表演者、多久參與一檔製作、一場演出費用多少、收入完全為表演、無須其他相關領域工作,等等)

A大概比現在一檔演出多一半到一倍吧。一年固定五檔演出,一檔六到七萬,年收卅幾萬以上,不用四處打工糊口……噯,講出來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短期內應該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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