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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洛華茲(Maarten Vanden_Abeele 攝 尼德劇團 提供)
特別企畫 Feature 尼德劇團 創作無界30年/焦點訪談 專訪尼德劇團導演

楊.洛華茲 開放一切意義 把詮釋權丟給觀眾

暌違四年再訪台灣,橫跨劇場、視覺藝術的鬼才創作者楊.洛華茲帶來《兩個錯誤間的時光》,一場瘋狂派對般的表演,試圖激起觀眾藉由劇場映照世界的主動參與。洛華茲說:「我們在舞台上創造各種可能性,提出問題,卻不提供解答,開放一切的意義,把畫面的詮釋權丟給觀眾,這才是最有趣的事。」

暌違四年再訪台灣,橫跨劇場、視覺藝術的鬼才創作者楊.洛華茲帶來《兩個錯誤間的時光》,一場瘋狂派對般的表演,試圖激起觀眾藉由劇場映照世界的主動參與。洛華茲說:「我們在舞台上創造各種可能性,提出問題,卻不提供解答,開放一切的意義,把畫面的詮釋權丟給觀眾,這才是最有趣的事。」

四年前以《伊莎蓓拉的房間》震撼台灣觀眾的比利時劇場導演楊.洛華茲(Jan Lauwers),再次帶著他難以歸類的表演風格重返台北。這位橫跨劇場、視覺藝術的鬼才創作者,在新作《兩個錯誤間的時光》中不但以各種瘋狂怪誕的怪念頭呼應了劇場前輩彼得.布魯克「空的空間」之劇場理論,更拋出了一連串關於「藝術的社會責任」等問題,試圖激起觀眾藉由劇場映照世界的主動參與。

擁有強烈社會責任感的楊.洛華茲,以藝術作為他改變世界的武器,面對當前世界局勢的詭譎多變,只能懷抱著更堅強的信念。相隔四年再訪楊.洛華茲,又有什麼變與不變呢?

Q:你曾提過劇團之所以取名為「尼德劇團(Needcompany)」是因為你認為我們(特別是藝術家)都需要夥伴,“we all need company”。然而在現今數位時代,「夥伴」的概念和十多年前已有了很大變化,人們即使相離數千哩遠,依然可以一起工作(就像我們現在能用網路通話訪談一樣),你認為你的作品或創作方式,是否也反映了這樣的轉變?

A現在社會太數位化了,網路掌握了我們大部分的生活,一切變得更快速、更速食。儘管如此,劇場的優勢正在於它是無法被數位網路取代的,沒有辦法透過無線網路傳送。我們必須要走進劇場,走進這個特定的空間去見證某些事情,這是劇場存在的真義。我們愈倚靠網路,劇場就顯得愈重要,因為劇場成了對抗網際網路那疏離世界的武器。當現在人們待在房裡就可能維持生活起居,靠一支手機就能聯繫人際關係時(聽起來實在不是很吸引人),我們就更需要劇場。在這裡我們能看見演員舞者的皮膚,聽見演員舞者的聲音。「在一起」很重要,觀眾和演員來到同一個空間「在一起」,而不只是網路上虛無飄渺的溝通聯繫而已。

Q:延續先前關於「夥伴」的問題,你同時跨足視覺藝術與劇場領域,對於劇場來說,「合作」是必然的,少有機會能獨力完成演出,但對於視覺藝術家來說,單獨工作就是常態了。這兩種創作過程對你而言有差異嗎?

A的確,在劇場工作外,我也常創作素描、水彩畫、雕塑作品等。平常在劇場裡是一群人一起工作,於是視覺藝術對我而言成了調劑,讓我能夠好好地和自己相處,享受一個人的創作世界。不過事實上這兩種身分並沒有太大不同。我的劇場作品通常也是獨自構思,獨自完成劇本。

我不認為靠「集體創作」完成一齣戲是可行的。也許在某些階段,參與者(如演員、設計群)能帶入一些新的想法,但還是需要有人先理好大致架構,再蒐集這些新想法整理、發展。當然在我們劇團裡,所有人一起參與是很重要的,但我會是最終「決定者」的角色。我想這也是「劇場創作者」(theatre maker)與「劇場導演」(theatre director)兩種身分的不同。導演像個詮釋者,拿著莎士比亞的劇本,根據文本提出自己的詮釋。這兩者就像是作曲家與指揮的差別。

Q:在某次與伍斯特劇團(Wooster Group)總監Elizabeth LeCompte訪談時(註1),你提到過往習慣與一群固定的演員、藝術家班底合作,偶爾再歡迎一兩位新團員加入,帶來不一樣的衝擊。但這次在這次的《兩個錯誤間的時光》台北版,你將同時與十二名台灣舞者合作,這會是個挑戰嗎?當初又是怎麼選擇這批舞者的呢?

A這次將有十二名台灣舞者和十二名我們的團員一起合作,我們預計四月開排,到時只有十天的時間,非常壓縮。我也很期待這批舞者,或說「台北」這座城市能為這作品帶來什麼新刺激,這正是我們這麼做的原因。我們有些技巧能幫助演員舞者打開他們心房,藉由一些活動來嘗試不同可能性。去年我們在台北舉辦徵選工作坊,目的就是為了要找到像他們一樣如此具有個人風格的表演者。他們並非全是多完美的舞者、跳著技巧高超的芭蕾舞,但卻各自獨特。

Q:繼續來聊聊這次演出作品《兩個錯誤間的時光》,你提到這是一齣回應彼得.布魯克《空的空間》之作,而彼得.布魯克在書中其實也用自己的方式回應了如莎士比亞、亞陶、布萊希特等人的劇場藝術。對你而言,是否也有影響深遠的藝術家(不局限於劇場),或是你是否也在創作中回應著什麼樣的藝術理念呢?

A我想我的創作受到了所有藝術家的影響。我並不想丟名字、列清單,硬要說的話也許像美國電影導演約翰.卡薩維蒂(John Cassavetes)吧,他改變了電影敘事手法,還有他是如此愛他的演員,都成了我日後成立尼德劇團的原因,可以說是我的「心靈導師」了。此外還有許多視覺藝術家,太多了。劇場相對少,我反而受視覺藝術的影響更大,特別是杜象(Marcel Duchamp)等六○年代的歐洲前衛藝術家,畢竟我是概念藝術出身的。

六○年代正是充滿動盪的時代,像法國一九六八學運,我當時年紀還小,但已經足以理解當時的社會氛圍。在我十二歲時,便深刻感受到嬉皮代表的自由開放。當然我也逐漸理解自由並非全是好的,當我進入藝術學院就讀時,慢慢疏離了之前的狂放生活,用更嚴肅的態度面對藝術。和人們一起創作是我的一大動力,我喜歡人,喜歡被人們圍繞,所以開始和其他人合作。我不知道能不能這樣說,但感覺像——之前有人問過安迪.沃荷(Andy Warhol):「每天這麼多人繞著你,你不累嗎?」他說:「不是人們繞著我,是我繞著人們。」這差不多就是我的感受。所以我的影響並非來自特定的藝術家,而是所有身邊人。這是六○年代給我的影響,也是我成立尼德劇團的原因。

對我來說,集體創作真正的精神在於彼此交換想法,每個人都為他人負責。聽起來很複雜吧(笑)?

Q:幾年前去看《伊莎蓓拉的房間》時,真的感受到你描述的那種六○年代那種狂野、奔放的感受,這次《兩個錯誤間的時光》也有劇評提到它是齣「如派對般」的演出。既然是派對,那麼台上台下都會是派對的一分子,你是怎麼讓觀眾也能參與呢?

A:我想我們這裡提到的「觀眾參與」,應該是精神上而非身體上吧!畢竟在現實考量下,不太可能讓兩千名觀眾全站上舞台!在形式上,我們還是比較傳統,表演者在台上演出,觀眾在台下觀看。當我身為觀眾時,這其實也是我「參與」的方式——從旁觀看,找到自己的詮釋角度。

說實話,要是今天藝術家要我上台互動,我也是不願意的。對我來說,要和所有觀眾進行表演互動是不可能的事,唯有精神參與才有意義。於是我也很期待到了台灣後,我們和十二名台灣舞者能如何彼此影響,我想到時台北演出版本應該也會帶來這樣的開放感受。我們在舞台上創造各種可能性,提出問題,卻不提供解答,開放一切的意義,把畫面的詮釋權丟給觀眾,這才是最有趣的事。

Q:既然《兩個錯誤間的時光》是以彼得.布魯克所謂「一人在別人注視下走過這個空間,這就足以構成一幕戲劇了」為發想,你個人對於「空間」的看法為何呢?是否也認為戲劇能在各種空間成形?

A就我在歐洲生活的經驗,所謂的「公共空間」已經腐化了,被各種商業行為占據。這在歐洲很嚴重,所以我寧願在劇院演出我的作品,讓觀眾走進來。我認為「劇場」是很美好的發明,你走進這棟建築物,看見裡面有一些人做了某些事情,而這是你在日常街道上看不到的。對觀眾來說,他們既然付錢買票了,那他們就對自己有責任——因為你已經決定要走進那扇門,就好像和自己訂了契約一樣。劇場所代表的公共空間,自然和火車站、街道、廣場不同,有著不同的規範,觀眾也必須主動遵循約定。

你知道嗎,在七○年代我開始做劇場時,其實是街頭起家的,我想要在街頭為準備上工的工人演出。但很快就失敗了,人、時、地都不對。之後我才發現劇場是更適合的空間,因為它讓我們彼此都更尊重「表演」這件事。一旦你走進劇場,就好像跨越了一道疆界,必須要遵守這裡的規則。對於觀眾而言,當他們自願做出了這個選擇,自然也會拿出誠意來。

Q:四年前你在《PAR表演藝術》雜誌專訪中提到你很反對國族主義,這也是為什麼你讓演員在舞台上講著各自語言。當前全球局勢和當時相比已有了劇烈轉變,國族主義似乎愈演愈烈,身為劇場藝術家,你如何以劇場回應現況?對你而言,劇場真的能改變什麼嗎?

A你說的一點也沒錯,我真的非常沮喪,像現在歐洲右派勢力抬頭、移民問題、川普當選美國總統、社會整體的排外氛圍等等,真的糟透了,讓我感到很不安。我始終相信藝術創作的動機就是為了要改變世界,藝術家必須要了解社會處境,去處理這些我們所面臨的問題。當我在八○年代成立劇團時,就下定決心要以「國際化」對抗國族主義。

國族主義是二次世界大戰時興起的,那時有法西斯主義,但現在國族主義換了個面貌捲土重來。要是歐洲各國再度擁抱國族主義,那麼第三次世界大戰就不遠了。劇團最近準備搬家,就在我們去台北前,要從布魯塞爾市中心搬到莫倫貝克(Molenbeek)區(註2)。我們對新空間充滿期待,因為莫倫貝克本身就是充滿多元文化的區域,特別是穆斯林社群。

近年來這裡不少年輕人參與恐怖活動,像是之前布魯塞爾機場爆炸案。這對尼德劇團來說也是很勇敢的一步,我們來到這裡,看看可以在這社區做些什麼。當然我們想的並不是表面的社區連結,一派天真地把門打開歡迎大家走進來。我想我們會先觀察這裡有什麼組織單位,看看他們在這裡做些什麼,研究可能的合作方式。一切慢慢來,不急。

註:

1.bombmagazine.org/article/3656/jan-lauwers

2.在劇團臉書上提及莫倫貝克在佛萊芒語中代表「溪流中的磨坊」,為布魯塞爾舊工業區。

專欄廣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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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小檔案

◎ 1957年生於比利時安特衛普,於根特藝術學院修讀繪畫。

◎ 1979年與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創立了Epigonenensemble劇團,1981年改名為Epigonentheater zlvcollective劇團,共推出六部結合語言與音樂、充滿強烈視覺衝擊的劇場作品,也讓楊.洛華茲成為比利時80年代弗蘭德斯文化運動重要人物。劇團於1985年解散。

◎ 1986年於布魯塞爾與格蕾絲.艾倫.巴爾基(Grace Ellen Barkey)共同創立尼德劇團,結合來自各領域、各族群的創作者,試圖打破藝術與國族之疆界。

◎ 2012年獲頒奧地利共和國國家功勳金勳章(Decoration of Honour in Gold for Services to the Republic Austri),2014年並獲威尼斯雙年展終身成就金獅獎(Golden Lion Lifetime Achievement Award)。

◎ 2017年率尼德劇團搬至布魯塞爾具有濃厚伊斯蘭色彩且環境紛雜的莫倫貝克區(同時也是布魯塞爾舊工業區),試著在此地以創作繼續對抗歐洲日漸高漲之國族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