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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方的爭戰在舞台重現,空間上非常擁擠。(張震洲 攝)
戲劇

2020的抉擇

評《1895火燒庄:最終抉擇》

藉由掌握發語權,訴說一段過去的歷史,有著政治意識的觀眾,很難不揣想本製作背後的政治意圖。然而保家衛國與國土認同的題旨,在被殖民的命運下顯得可笑——保哪個家?保哪個國?劇終時,創業團隊了解到明知打不贏還要打,是因為不打才是真正的輸;重點不在結局,而是選擇。

藉由掌握發語權,訴說一段過去的歷史,有著政治意識的觀眾,很難不揣想本製作背後的政治意圖。然而保家衛國與國土認同的題旨,在被殖民的命運下顯得可笑——保哪個家?保哪個國?劇終時,創業團隊了解到明知打不贏還要打,是因為不打才是真正的輸;重點不在結局,而是選擇。

《1895火燒庄:最終抉擇》

6/8  台北 國家戲劇院

《1895火燒庄:最終抉擇》是由六堆哈旗鼓文化藝術團與創作社合作的舞台劇,取材歷史上一八九五年的乙未之戰。該戰役可溯源自一八九四年甲午戰爭,至一八九五年清廷與日本簽訂馬關條約而將台灣割讓予日本,為抵拒日本的接管,台灣居民發動反抗活動。日軍由北而南,反抗勢力節節敗退,終至六堆的火燒庄之役。由六堆居民發起的反抗終究不敵日軍,最後日本全面接管台灣。

以當代性與藝術性包裝的歷史故事

戲劇構作上,創作者以一個年輕創業團隊研發桌遊產品,來包納這個創傷歷史╱故事,演員同時扮演火燒庄的角色人物,提供了作品的當代性與藝術性。桌遊,是相對於提供去身體化虛擬快感的電腦遊戲與電視遊樂器,其實自有人類文明就有,因為人們得透過它來達到休閒、社交、連結的目的。在科技世代的今天,出於對科技與虛擬的反動,反身轉向人際之間、實體的經驗與互動,且在取材二二八事件的《返校》之後,這個形式的選擇有著當代性的意涵。

就藝術性而言,這是一齣以角色扮演與語言為特點的演出。戲一開始,在漆黑之中,舞台布幕投影出一幕幕的歷史畫面,有官兵照、船舶、砲台、火光等。接著雷電交加、大雨磅礡,由歷史走出一群六堆人,深陷戰事,慌亂成團。接著轉場至圖書館,演員在此討論著這個註定戰敗的文案。劇情就在他們扮演玩家,進入到火燒庄的時空當中,成為其中角色,一進一出而達到穿古越今。古今場景的轉換流暢,在觀戲過程中,我常有潮來潮往的意象:潮漲了,帶上一批人,潮退了,眾人散去。會有這樣的意象,是導演運用大量的群眾戲所致。

此外,古今人物之間有著若隱若顯的關係,比如創業團隊的美術設計毛哥,也扮演六堆義勇軍成員李乾虎,現實中母親生病住院但想放棄治療,雖然毛哥堅持,依舊換來手術失敗母親亡故的後果。對比火燒庄年代,十九歲的李乾虎因是獨子,可不必從軍,母親也極度反對他參與戰事;但一心要上戰場的他終被炸得屍骨不存。這裡呼應著如何放手與死亡失落的議題。於現實與虛擬世界如此呼應的關係還有團隊負責人詩詩(六堆的陳子梅)和團隊宣傳企劃偉廷(六堆的邱元添),兩人愛戀卻無結連理的命運。此外,編劇設計了一個圖書館管理員,這樣的安排對戲劇的效果加分,因為他負責打破幻覺,造成笑點,比如指出演員們討論太吵,或者即使有壓力也要小聲一點。他是一個劇場觀眾可以認同的角色,只可惜著墨不多。不知是否基於時間的考量或者為戲劇題旨的集中,我想像著,他可以是直接批評當下政治的代表,呼應觀眾的生活,提升藝術作品作為批評的高度。

舞台採一景到底,以燈光主導區塊的切換,造成以上所說的流暢效果。然而場上的大型道具,如左右下舞台的圖書櫃與桌子,中舞台左右各有一張病床與雙人床,占據不少實質的空間。最後兩方爭戰在舞台重現,約有廿多人,在時間上略感拖延,空間上則非常擁擠,演員無法伸展肢體,也欠缺一個戲劇高潮所該有的節點律動。

沒有勝算的提問,對照當今政治生態

而為何要打一個沒有勝算的戰爭,則是貫穿全劇的提問,明顯地借古說今。這是一齣以客家文化為主體的戲劇,舞台上大部分台詞是以客語來發聲。坦白說,聽著客語看著中文字幕,了解其中台灣與中國和日本複雜的關係,是一個新鮮的經驗,也有著又熟悉又陌生的況味。這趣味來自我的身分,我是閩南人,看著台灣第二大的客家族群,搬演著隱射台灣政治命運的戲劇,我感覺自己有一半是外人,因為台灣是我出生的地方,但我不懂客家的語言,對於客家文化也僅有粗淺的認識。雖是第二族群,政府對客家文化雖有投注,客語依舊是語言上的弱勢,而客家人不會客語者也不少見。(註1)從這個角度看,這個演出有發揚其語言文化的寓意與教育功能。

藉由掌握發語權,訴說一段過去的歷史,有著政治意識的觀眾,很難不揣想本製作背後的政治意圖。然而保家衛國與國土認同的題旨,在被殖民的命運下顯得可笑——保哪個家?保哪個國?劇終時,創業團隊了解到明知打不贏還要打,是因為不打才是真正的輸;重點不在結局,而是選擇。就如團隊的人物美術設計阿得與妻子曉鈴明知胎兒有天生缺陷,依舊選擇生下孩子,是勇敢與愛讓他們做出這樣的決定。這樣浪漫的終結在藝術作品有其必要性,然而現實之中,儘管每個人都想為自己的價值、信念活著,在面臨現實的打壓時,難免有出走、放棄、或者重組認同次序,就像團隊的故事總監小城為了較為肯定的未來而離開團隊,這樣的抉擇呼應他扮演的鍾承,在火燒庄事件前夕選擇離鄉前往對岸應試,希望透過考上功名來服務鄉親。

台灣身處國際弱勢,因主體存在的焦慮將注意力投注在與中國、美國或╱和日本的關係上,而弱化了內部族群的文化肌理。而且對於族群的定義有著自「文化特性」走向「社會流動」的傾向,也就是由一個固有、實體的內涵,轉向對互動、關係、流動的強調,更顯交流的重要。(註2)在火燒庄事件之前的台灣是台灣府,行政上歸屬於福建省;而民國一○八年的今天,台灣內部的分裂日益加劇。因著統獨勢力的消長與翻轉,已造成民間的情緒沸騰。在分裂的痛苦中,我們需要的也許不是站台,而是在未知之中保持清明,動盪之中持有對變動的容忍度(tolerance)。當慾望投射紛亂、各界神靈都被拿來當作命運的呼召時,如何不被波濤洶湧的潮流給淹沒,將考驗著島內的每個分子。不管站在那一方,台灣的未來避免不了煙霧瀰漫、方向不明的命運。但我們也許可以避免的,是不讓分裂(division)成為創傷(trauma)。因為一旦創傷臨到,就已不是多元、包容、涵納所能論述,而是解體、瘋狂與死亡。那時候,能不能死裡回生,則是超出「人義」所能定奪的了。(註3)

(感謝吳文翠女士提供《返校》訊息)

註:

1.        南方客,明明是台灣第二大族群,卻成了語言上的弱勢……他道出對客家文化消逝的擔憂, www.storm.mg/lifestyle/435881(2019/6/12查詢)。

2.        王甫昌,「台灣四大族群」論述的族群界定:「文化特質」與「社會位置」, www.thenewslens.com/article/107361(2019/6/12查詢)。

3.    引自劇中一句台詞:天有天意,人有人義。

 

文字|杜秀娟 英國Essex大學精神分析研究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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