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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Y事件簿》以既写实又荒诞的场景,逐一揭露真实世界中,各种标示著「梦想」、包装奇巧但内容骇人的「恶梦」。(林育全 摄 动见体剧团 提供)
戏剧

不愿接受,但能做些什么?

评动见体剧团《XY事件簿》

老板虽然被打倒在地上了,但房租还是会涨,酒吧还是得关门,努力的人们还是必须独自面对那徒然的人生,而我们还是会持续关注究竟「谁」会不会领表参选,继续带领我们一起发大财……因此,我们必须自问:除了在剧场中,揭穿、嘲弄、反击那些压榨我们的机制和个人,我们在现实中还能做些什么?从剧场内到剧场外,我们如何连结观看的动作和具体的作为,将戏剧性的嘲讽转化为真实的批判?

老板虽然被打倒在地上了,但房租还是会涨,酒吧还是得关门,努力的人们还是必须独自面对那徒然的人生,而我们还是会持续关注究竟「谁」会不会领表参选,继续带领我们一起发大财……因此,我们必须自问:除了在剧场中,揭穿、嘲弄、反击那些压榨我们的机制和个人,我们在现实中还能做些什么?从剧场内到剧场外,我们如何连结观看的动作和具体的作为,将戏剧性的嘲讽转化为真实的批判?

动见体剧团《XY事件簿》

3/14~17  台北 水源剧场

当莎士比亚(借哈姆雷之口)说:「戏剧的目的,是在于把一面镜子举起来映照人性」时,他不会想到近五百年之后,在戏剧舞台上映照出来的人性,可能只是透过手机面板、社群网站、应用程式,人们集体创造出来的一个虚实难辨的图像。在这样的图像里,角色人物或故事情节是真实或虚构,或许已经不再重要,透过戏剧舞台映照出来的人性,与现实世界中人的真实处境,如何呼应对照,则更难以理解。

动见体剧团《XY事件簿》中所呈现出来的人性图像,便是如此地虚实难辨。

一则社会寓言故事,虚实难辨的社会图像

《XY事件簿》是一则社会寓言故事,故事中的人物,无论是拟真写实(如同聚在酒吧里的老板娘、OL、菜鸟记者、斜杠青年),或夸张扭曲(如企业大亨、选秀节目的制作人与主持人、公司老板),都对应著我们在办公室里、电视萤光幕上、以及日常生活中,随时可见的真实人物。剧中的戏剧情境,无论是选秀节目、职场实况、VR游戏开发,也就是当下的社会现象,与现时社会同步脉动。从剧中的角色人物里,我们不难找到情感认同的对象,例如在残酷的职场中奋发求成的上班族,怀抱成名梦想的歌手,或者让我们宣泄情绪的对象,例如假「梦想」之名行剥削年轻热情的演艺制作团队,将员工当作便利可抛式工具的恶质老板,或甚至是让我们分不清真实或虚幻的VR游戏软体。

《XY事件簿》是一个用心的作品,编导对社会真实有著细腻的观察,从「梦想」的前提开始,以既写实又荒诞的场景,逐一揭露真实世界中,各种标示著「梦想」、包装奇巧但内容骇人的「恶梦」,引导观众穿透五光十色的表象,直入更深一层的真实。

只是,我们其实都知道政治人物和新闻媒体,彼此猜忌又互相欲求的矛盾,我们也都知道选秀节目中,那些追梦故事背后的虚伪、欺瞒、和交易,面对社群媒体和未来的VR、AI世界,我们也都心存疑惧,不会轻信那些新贵大亨狂妄的、甚至语带威胁的预言。因此,当我们看著编导王靖惇以谐拟讽喻的手法,在黑色幽默的戏剧情境中,再现这些我们已经不再经心,甚至已经被我们「正常化」的社会景观(怪╱乱象?),和深陷其中的人们——也就是安全地坐在观众席里的我们,我们除了跟著嬉笑之外,还能如何应对?如果舞台上再现的,只是一个大家共同建构、虚实难辨的社会图像,我们在走出剧场之后,会不会还是一样地迷惘无以适从?

所以,《XY事件簿》究竟少了什么?

期待对体制更直接冷酷的揭露与批判

在剧中的一个段落中,带著面具的恶老板被几个操偶人,如偶一般地操弄著。被「非人化」的公司老板就不再是一个单纯而有现实意义的角色,接受观众的移情作用,而成为一个符号,一个指向体制化剥削的符号。在这个段落中,编导揭露了「体制」如何宰制著每一个社会阶层,如何以看似合乎理性逻辑,却又语带威胁的说法,转移问题焦点,让我们(员工)无法继续深究面具背后,那超越个人的宰制力量。

因此,如果从体制的角度切入,无论是加害者或被害者,操弄者或被操弄者,都并非无辜,怀抱梦想的年轻歌手,并不比利用他们的梦想以牟利的制作团队,更单纯诚恳;厂家追求利润,消费者满足于CP值,劳资两方不对等的关系,都与个人善恶无关,而是现行经济体制的合理发展结果。选秀节目不会因为参赛者在舞台上呕吐,而改变制作风格或行销伎俩,员工集体把老板痛殴一顿,也无法真正改变职场中各种型态的压迫,追求真相的媒体准则,在争抢独家的常规之下,也可能变质为灵魂的交易买卖,VR游戏带给体验者的,除了想像愉悦之外,也可能还有昏眩、错乱、和茫然。

另一方面,编导提出了「若X等于能力,Y等于努力,T等于时间。试证「(X+Y) 乘以T=?」的提问,以年轻歌手、试著创业的OL和热血记者的故事,邀请我们共同思考所谓「梦想」的现实意义。我想问的却是:如果我们将「(X+Y)乘以 T」中的X与Y这两个本来代表能力与努力的变数,给予不同的定义:X代表阶级,Y代表关系,加上代表财富的T,会不会更能真确地反映出阶层化愈来愈严重的社会真实?而面对这样的真实,我们又能如何因应?

由《XY事件簿》衍伸出来,我更期待于编导的,是对体制更为直接明白、冷酷无情的揭露与批判,更深一层的追究,并且将这样的批判与追究,扩及因为偏执的意识形态,假称中立的无感,懒于思辩的惰性,而让压迫性的体制继续存在的无名大众。走到戏的最后,作为观众的我们如果就接受了这些「恶梦」,其实才是「真实」的结论:「这就是我所理解的社会现实」,接著又再落入那普遍性的、「无力感」的制式反应:「事实就是这样,我又能如何?」,重回那个由手机面板、社群网站、应用程式,所建构的奇观世界,那么,我们还能对未来有什么样的期待?

如何将戏剧性嘲讽化为真实批判?

老板虽然被打倒在地上了,但房租还是会涨,酒吧还是得关门,努力的人们还是必须独自面对那徒然的人生,而我们还是会持续关注究竟「谁」会不会领表参选,继续带领我们一起发大财,究竟「谁」能从海选中脱颖而出,继续书写那动人的励志故事,我们还是继续分享、转贴各式各样的「(假)讯息」,继续接受各形各色的名嘴以空洞的「(假)议题」喂养我们,继续容忍这个社会的集体歇斯底里。

因此,我们必须自问:除了在剧场中,揭穿、嘲弄、反击那些压榨我们的机制和个人,我们在现实中还能做些什么?从剧场内到剧场外,我们如何连结观看的动作和具体的作为,将戏剧性的嘲讽转化为真实的批判?

举起戏剧的镜子面向的世界,是一个由特定阶级所掌控的体制,透过更先进的科技工具,更绵密的网络布建,更细致的运算技术,建立起的明亮多彩、黑白分明的虚拟世界,我们是要接受这个虚拟的世界,以取代灰暗残破、暧昧矛盾的现实,还是做点不一样的尝试:抵制新闻媒体,关闭脸书(推特)帐号,取消频道订阅,中断手机网路,像梭罗一样:「我愿我行我素,不愿涂脂抹粉,招摇过市,我也不愿——我不愿生活在这个不安的、神经质的、忙乱的、琐细的世纪生活中,宁可或立或坐,沉思著,听任这世纪过去。」

在剧场外,我们做不到,但,在剧场里,我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努力,打开那扇门……

 

文字|陈正熙 国立台湾戏曲学院剧场艺术学系专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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