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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奠》所建构的故事情节实属荒谬,却刻意强调生活感的剧场语言与写实场景来说服观众。(陈晓威 摄 她的实验室空间集 提供)
戏剧

死去与活著之间的仪式

评她的实验室空间集《奠》

《奠》虽展现胡锦筵于诙谐语汇背后的沉重与寂静,却因有意隐喻、埋藏张力而显造作痕迹。特别是与亲情、记忆交杂而述的政治指涉,既成负担而略显绑手,难以深化便戛然而止。其更著墨纠结的情绪,并摆荡于柏君等人如何与丽娜相处、如何面对回忆的颠覆,而不曾质疑身分与血缘的真实。

《奠》虽展现胡锦筵于诙谐语汇背后的沉重与寂静,却因有意隐喻、埋藏张力而显造作痕迹。特别是与亲情、记忆交杂而述的政治指涉,既成负担而略显绑手,难以深化便戛然而止。其更著墨纠结的情绪,并摆荡于柏君等人如何与丽娜相处、如何面对回忆的颠覆,而不曾质疑身分与血缘的真实。

她的实验室空间集《奠》

1/27 台北 市长官邸艺文沙龙

作为近期以原创剧本建构创作理念与个人关怀为重要剧场布局的新锐编剧,胡锦筵可说是质量兼具。他在轻盈的小品里,拣拾日常的碎片,拚成集体生命与个体人性的百态。新作《奠》以类似「佳构剧」(well-made play)的形制于短时间内——不管是演出时间的八十五分钟,或戏里的一晚——堆叠通俗情节的高潮。父亲在中国经商时生下的私生女丽娜(林方方饰)与她的丈夫(黄建豪饰)于守灵夜出现在柏君(吴昆达饰)及其妻(曾歆雁饰)、大伯(谢宗宜饰)面前,并带著转赠房产的信件。随著夜深,死者遗留给生者的追讨与纠结步步逼近。

缺席与在场.真实和假造

《奠》所环绕的是一个不在场的人——父亲。死前已失能、现已缺席的始作俑者,不经意地操控「在场者」的生命经验,形成吊诡且荒谬的现状。他的缺席不只有死亡,更是在子女成长过程的失职,如赴中国经商而长年不见其子柏君,丽娜也在他离开中国后不曾相见。有意思的是,柏君将年幼的女儿送至美国、追求更好的教育;但,下一个缺席的父亲会否就来自于一个未能拥有父亲的儿子呢?

丽娜的出现虽唤醒柏君对父亲的记忆,却是对过去的背叛——他想起,幼年的自己有悖于承诺而被父亲将手放到油锅煎。但,包二奶的父亲难道不是对家庭的背信吗?更可怕的是,被翻搅出来的记忆、对父亲的情感难保是爱、或恨,而是赖以为生的信仰毁坏、自以为的真实崩塌。

整体来看,《奠》所建构的故事情节实属荒谬,却刻意强调生活感的剧场语言与写实场景来说服观众——没错,这就是我们所无法预期的真实人生。荒谬性更来自所有顺理成章的「真实的假造、与假造的真实」,然后就会信以为真,如丽娜的血缘、信件里的指纹、父亲遗体的断指等。此外,法师(曾智伟饰)身兼律师的身分重叠也正暗示著:追求真实的法律与趋于玄妙的祭仪,不过是一体两面——于是,我们不会怀疑仪式的功能,却也质疑律法的公正,或可反过来说。

另类家庭剧:谁说「两岸一家亲」?

《奠》藉两岸通商后的包二奶现象铺陈历史脉络,与开场播放的电视广告形成当代场景,编剧胡锦筵在其擅长的小品规格里,以观看此世代的子女长大后如何面对长辈种下的因果,构成更大企图:以另类的家庭剧形式,寄托两岸观点。

剧情的开展里,对中国的针对性与负面情绪渐渐显露,特别是近乎丑/丑化丽娜的丈夫鲁泉。在黄建豪略显浮夸的表演下,鲁泉如对高知识分子的反讽,多有脱序行为,像是偷喝烈酒,最后吐了一地(在有洁癖的婷娟眼底,更为嫌恶)。不中听的言论虽戳出难以言道的事实,却是财大气粗的霸权姿态,如对简繁字体的讨论、主权的争议等。于是,对两岸的态度正如柏君评论「外型相似」的蟑螂与萤火虫——我们都出于本能地踩死蟑螂,对萤火虫加以赞美。

《奠》虽展现胡锦筵于诙谐语汇背后的沉重与寂静,却因有意隐喻、埋藏张力而显造作痕迹。特别是与亲情、记忆交杂而述的政治指涉,既成负担而略显绑手,难以深化便戛然而止。其更著墨纠结的情绪,并摆荡于柏君等人如何与丽娜相处、如何面对回忆的颠覆,而不曾质疑身分与血缘的真实。最后的家族合照(包含丽娜与鲁泉),以及丽娜、柏君的双人共舞,或回归「两岸一家亲」的诡谲论调,或可重新思索:当剥除无法选择的外加身分与历史原罪后,如何面对无以回避的情感,进而填补记忆里始终缺席的爱。我更深刻感受到的不是两岸寓意,而是对「家」的执念——当支离破碎时,该不该守住这个家。

非制式展演空间的再思索

导演陈侑汝倾向如实叙述剧本的语调与细节,未有过度复杂的表现。呼应团名「她的实验室空间集」对「空间」的诉求(这类型「非新手」创作者创立「新剧团」的目的,或许是创作策略导向),与舞台设计将市长官邸艺文沙龙此非制式展演空间多元运用——借取本身的日式建筑样貌,安放家具,打造成上几代遗留的老屋。围著屋内而坐的观众,彷若前来悼念的亲戚朋友,意外遇见且凝视著这场家庭伦理「闹剧/悲剧」。

不过,空间运用的趣味并不是这些写实且为主要表演区域的场景,而是藏身观众席、以黑幕围成的厕所,看不见的停柩房间与无法听到对话的庭院。以厕所来说,看似离观众最近,但在婷娟、鲁泉、丽娜、法师等人躲进厕所时,并无法准确得知他们在做什么、说什么——那层若隐若现的黑色、丝质帷幕,反而隔出偷窥的暧昧。

《奠》的作法实是将场景直接移到符合条件的空间展演,而非在剧场里搭建写实布景。其确实符合创作宗旨的「空间环境的运用」,但会否成为一种便捷的展演手段呢?进一步思考的是,当非典型展演空间逐渐成为新的剧场生态,到底是于此做一台戏,还是必须依循空间本身的脉络?(但,这会否也形成另一种窠臼?)此外,非制式空间的写实性,究竟赋予观众更多想像,还是扼杀?

仪式,是死者与生者间的甬道

《奠》在编剧的抒情感性里融入在地性,呈现台湾的丧事习俗,如法师带领家人制死者的药、拍照会摄魂等礼俗,延续胡锦筵上一部作品《还阳记》(2017)对于生死、鬼神的思索(但《奠》似乎源于胡锦筵曾读剧演出的《规矩》,创作时间可能早于《还阳记》)。剧中的仪式与法师的置入虽见田野调查的功力,却功能性较强,仅作为推动情节的道具之一。

或许,《奠》所指涉的「仪式」并不只是这些传统祭仪,更是活著的人能够在这个荒谬的夜晚,呼唤已亡/以往的记忆、送走死去的父亲,通过这条死者与生者间的甬道,让祭祀的「奠」成为活下来、奠基的「奠」,化作生命的另一种仪式。

 

文字|吴岳霖 剧评人、清华大学中文系博士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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