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劇情單薄且發展有限之下,創作者到底是意圖透過麗卿「活出」卡拉OK坐檯小姐「們」的集體形象,還是指涉單一個體?(林韶安 攝)
戲劇

重製回憶與販賣懷舊

評澎恰恰X耀演《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

《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仍卡在一個尷尬的位置——雖可藉其取材感受到創作者不言自明的情感,但在細節書寫與整體呈現方面仍缺乏更有效的創發與表現。我想,其進一步的困難在於,如何在商品化的過程裡,維持並持續挖掘內在的核心價值與情感深度,而非停滯於外在形式與框架,便能讓「懷舊」不只是純粹的行銷策略。

《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仍卡在一個尷尬的位置——雖可藉其取材感受到創作者不言自明的情感,但在細節書寫與整體呈現方面仍缺乏更有效的創發與表現。我想,其進一步的困難在於,如何在商品化的過程裡,維持並持續挖掘內在的核心價值與情感深度,而非停滯於外在形式與框架,便能讓「懷舊」不只是純粹的行銷策略。

澎恰恰X耀演《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

1/3 台北 華山烏梅劇場

最近社群軟體(Facebook、Instagram等)突然流行起「#10yearchallenge」(十年挑戰),就是將自己十年前與現在的照片一起貼上動態,自曝或自喜於「改變」與(自欺欺人的)「不變」;更延伸到建物、地景、生態等方面的十年對照,讓回溯記憶的情感流動亦帶有現世寓言的不勝唏噓。

幾日前,《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即將加演的前夕,編劇詹傑在個人臉書貼了一張二○一六年google街景的截圖,是位於基隆港邊、老舊巷弄裡的「麗晶卡拉OK」歇業後的樣貌——鏽蝕的鐵門上還有脫色的漆字,依稀看得見營業時間是下午一點到凌晨一點;以及仍鮮豔卻過時的招牌,寫著大大的店名與電話。而在二○一九年的開始,烏梅劇場擺上紅色系的沙發椅,以及舊時卡拉OK店的舞台、麥克風與螢幕,便於俗豔霓虹、酒語喧騰裡搭成歇業前的麗晶卡拉OK,重現了老闆娘麗卿(澎恰恰飾)在最後一夜回憶起的八○年代風情萬種。

今昔對比,已然不只「#10yearchallenge」;卻在時空的錯置間、在場者不盡然相同的記憶裡,召喚恍如昨日的惆悵情緒與濃稠情感,化作一種共有回憶的想像——名為「懷舊」。這一夜,便在麗卿的自語與歌曲的流轉間,彷若我們都在那一刻、那一夜。

消失的記憶與地方

取材自基隆真實人物與地方故事的《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註1),於劇中麗卿溫柔低沉的語氣裡重建歷史線索,像是八○年代基隆港的鼎盛、碼頭工人的消閒娛樂等;並貼合了麗卿的個人生命史——為何來到基隆?何以死裡求生、開設卡拉OK店?於是,被書寫的故事淋了點基隆的雨水,濕潤地在這片土地裡生長出來,於劇場重製這段已消失的記憶。

但是,此作的故事材料與劇本框架的取捨拿捏過於安穩,較少驚奇。麗卿面對客人、坐檯小姐、競爭對手與時代環境的種種舉動都在意料之內,情節發展也是常見的酒店故事原型/典型,如小玲(張芳瑜飾)的為愛出走、棄子到癡傻悲劇等。另一方面,或許是演出時間有限,也或許是預藏特別來賓的伏筆,劇中過多的細節處都被一語帶過而未被發揮,如麗卿的情感所託與所負、酒客的類型與相處關係等。因此,限制了情節的觸角能夠再突出或溢出於現實與想像所建構的框架,且人物形象的塑造也較為單面,難顯生命力。

同時,基隆看似在劇中被聲聲呼喚,卻反而突顯其「消失」,僅存留於台詞的字句之間。如《牽亡歌》裡牽起老客人「建國」的魂魄,隨著火車移動,數起七堵、八堵、三坑等站名,呈現基隆的地理位置與空間移動;或是,在麗卿的講古裡敘起基隆港的繁華起落等。但,故事並未因發生於基隆而有特殊性,或是被這樣的時空背景所支撐——《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建構了乍看的記憶「共同性」,反而遺失「在地性」與「獨有性」。

劇情單薄且發展有限之下,創作者到底是意圖透過麗卿「活出」卡拉OK坐檯小姐「們」的集體形象,還是指涉單一個體?麗卿、小玲、如意(謝淳雅飾)與阿芬(林凱薇飾)等女子,確實形形色色也互為表裡,卻仍是較為模糊、籠統的模樣。

造一台更自在歡唱的點唱機

作為音樂劇的《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音樂量雖足,但原創歌曲的比例並不高(不包含詞曲改編,則不到一半),多半是台語流行歌曲,如江蕙《風吹的願望》、鄧麗君《甜蜜蜜》、文夏《黃昏的故鄉》等,以及改《梁山伯與祝英台》為劇中劇。藉此重現卡拉OK店的舊時場景,其選擇更呈現時間的跨度,並且挪用、轉化這些歌曲本有的情感記憶,呼應劇中情境,也乘載情節背後的複雜語境。

如果說,音樂劇可以通過歌曲詮釋與情節演繹去塑造人物形象與情感;那麼,演員表現並不是那麼具備說服力的。或許是表演的選擇,也或許是首演場的尚未熱開、熟稔,整體來看都內斂過頭,而顯得小心翼翼。歌舞的節奏感紊亂,更難表現其張力。對歌曲的掌握度並不足,難以收放其中的情緒,與情節無法相輔相成,也截斷人物情感的累積。

我認為,更可惜的是澎恰恰反串飾演的麗卿,雖將溫潤與堅毅詮釋得宜,卻收斂過多而缺乏表演的自由度與即興感;加上近乎無所不在的字幕揭露了太多預藏的梗,造成干擾也破壞現場演出的魅力。相較之下,首演場安排的特別來賓苗可麗,以過去的競爭對手「Miss海倫馬」現身,她收放自如的表演與情緒表達,在氣勢上壓過了麗卿,成為全劇亮點。

詹傑認為自己像是在造一個留聲機(註2),我反而建議也該造台更自在歡唱的點唱機。不只是播放,也提供點播。無論是劇本編寫、導演手法與演員詮釋,《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都收束到有些一板一眼,若是加入自由點唱的環節,或是更多超出劇本預設的橋段,會否更能發揮澎恰恰在綜藝節目、秀場的功力;同時,也讓觀演關係更為活潑。

懷舊作為一種商品行銷

《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是部頗具商品化價值的劇場作品。其情節較為平整,也因此有足夠的穩定度,讓情感記憶能在劇場想像裡發酵;再加上極高傳唱度的台語歌曲,更能產生觀眾的共鳴。《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所釀製的「懷舊」氛圍,擁有準確的顧客導向與商品販賣的市場性。再加成的部分是,不只有澎恰恰的明星身分,更有如彩蛋般的特別來賓安排;不僅製造「選擇障礙」與「再刷」的趣味性,也能吸引到較少劇場經驗的觀眾朝聖。

最後,也得強調的是,商品化並不一定是「壞事」,但絕對是件「難事」,特別是在這個凡事都得申請補助的年代。不過,《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仍卡在一個尷尬的位置——雖可藉其取材感受到創作者不言自明的情感,但在細節書寫與整體呈現方面仍缺乏更有效的創發與表現。我想,其進一步的困難在於,如何在商品化的過程裡,維持並持續挖掘內在的核心價值與情感深度,而非停滯於外在形式與框架,便能讓「懷舊」不只是純粹的行銷策略。

註:

  1. 編劇詹傑曾獲國藝會107年度第2期常態補助,計畫為「音樂劇劇本《點歌時刻——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創作計畫」。於《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首演日的謝幕,也提及真實的劇中主角麗卿,將會到場觀賞。
  2. 參見詹傑〈基隆港邊,那些我認識的陳麗卿們〉,《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節目冊,頁7。

 

文字|吳岳霖 劇評人、國立清華大學中文系博士候選人

專欄廣告圖片
歡迎加入 PAR付費會員 或 兩廳院會員
閱讀完整精彩內容!
歡迎加入付費會員閱讀此篇內容
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