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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奧林帕斯山》中,楊.法布爾延續以往的創作脈絡,用夢境般的迷離效果處理古典悲劇題材。(Sam De Mol 攝 la Villette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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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四小時的考驗 讓觀眾成為自我命運主宰者

楊.法布爾《奧林帕斯山》

從二○一五年首演以來,楊.法布爾的「巨構」之作《奧林帕斯山——悲劇儀式的禮讚》共計呈現過十四次,每個城市的觀眾只有一次機會參與這場盛會,今年九月中終於來到巴黎的維萊特公園(Parc de la Villette)。這是一場廿四小時的劇場馬拉松,楊.法布爾透過十三個以希臘悲劇人物為題的篇章,能量強大且持續驚人的表演,企圖淨化當代觀眾的心靈,給予他們一種前所未有的真實體驗。

從二○一五年首演以來,楊.法布爾的「巨構」之作《奧林帕斯山——悲劇儀式的禮讚》共計呈現過十四次,每個城市的觀眾只有一次機會參與這場盛會,今年九月中終於來到巴黎的維萊特公園(Parc de la Villette)。這是一場廿四小時的劇場馬拉松,楊.法布爾透過十三個以希臘悲劇人物為題的篇章,能量強大且持續驚人的表演,企圖淨化當代觀眾的心靈,給予他們一種前所未有的真實體驗。

赤裸的身體、血腥暴力的場景、殫精竭力的舞動、殘酷戲謔的表演、放浪形骸的姿態、詩意優雅的場面調度……這些都是楊.法布爾(Jan Fabre)的劇場特色。《奧林帕斯山——悲劇儀式的禮讚》Mount Olympus. To glorify the cult of tragedy顛覆了劇場演出的禁忌,證明了這位比利時跨領域藝術家無限的創作潛能。從二○一五年首演以來,這部作品共計呈現過十四次,每個城市的觀眾只有一次機會參與這場盛會。在這場絕無僅有的演出中,觀眾不再只是受舞台奇觀震懾的窺淫者。他們必須有十足的耐性與體力,與表演者一起挑戰極限,共同完成這場長達廿四小時的劇場馬拉松。

極端的人性

《奧林帕斯山》並不是楊.法布爾第一次改編希臘悲劇(註1,也不是他首次挑戰演出長度的極限。他一九八○年代就以「實時表演」投入劇場創作,分別發表長達八小時的《這就是可被期待及預見的劇場》This is Theatre Like It Was To Be Expected and Foreseen,以及四個半小時的《劇場瘋狂的力量》The Power of Theatrical Madness(註2。為了鋪展這部史詩鉅作,他共花了三年與法蘭德斯作家尤隆.奧里斯拉赫斯(Jeroen Olyslaegers)研讀希臘悲劇、神話與荷馬史詩。透過典型人物,他們試圖以當代精神刻劃永恆的人性衝突:手足相殘的滅門之禍、天理不容的亂倫悲劇、千仇萬恨的殺戮衝動、超乎理智的瘋狂行徑、法理人情的相互牴觸等。在《奧林帕斯山》中,楊.法布爾延續以往的創作脈絡,用夢境般的迷離效果處理古典悲劇題材。然而,這次他更企圖淨化當代觀眾的心靈,給予他們一種前所未有的真實體驗,如他所言:「在這個網路和智慧型手機加速且簡化生活的時代,每個人都想要、甚至需要一段長時間的體驗。這種真實的經驗充滿了不同的噪音與氣味,讓人完全脫離虛擬的世界。」(註3

強烈的反差

除了序曲與終章,《奧林帕斯山》共分為十三個以希臘悲劇人物為題的篇章,而每個章節又包含了四至九個表演片段。無論是群體表演或個人獨秀、舞蹈還是獨白,每個場景的長度約為十五至廿分鐘。楊.法布爾不依照條理分明的戲劇結構去串連所有演出片段,反而以流暢的場面調度讓每個場景相互交錯,突顯出它們彼此呼應的效果。儘管沒有明確的提示,觀眾仍可透過象徵性的舞台表演,辨認出角色的輪廓。在喧囂沸騰的場景過後,往往緊接著角色的獨白,或是充滿隱喻性的夢境片段。序曲的結構就是如此:整場演出的首波高潮是長達十多分鐘的「電臀舞」(Twerk)。隨著表演者扭腰擺臀的舞動,一塊塊生肉不斷從他們的服裝中掉了出來。之後,酒神出場,昭告觀眾這場瘋狂盛會的開始。接著,兩名表演者分別扮演野狗與禿鷹,搶食散落一地的肉塊,舞台上頓時陷入一陣荒涼的氛圍,讓人想起廝殺過後的戰場。楊.法布爾刻意連結兩種對比強烈的場景,製造出一種複雜的感官效果。持續變化的舞台運動在觀眾心中造成一種高低起伏的波動,讓他們徘徊在興奮的情緒與專注的凝視之間。

體能的極限

排練長達一年的《奧林帕斯山》共匯集了廿八名來自於不同領域的表演者。舞台上,他們不僅要能跳能演,還得保持強韌的體力與毅力。對他們而言,這場表演是一種身體和精神上的考驗。他們除了在舞台上賣力演出,也要在後台鼓舞其他夥伴,如同舞者西德瑞克.夏隆(Cédric Charron)所言:「為了克服身心疲憊,所有表演者都必須連成一氣。我們就像是田徑選手,就像是楊.法布爾口中的『情感運動員』。」(註4楊.法布爾的劇場中,表演者經常重複著相同的話語與動作,就像是意志堅強的運動員。透過斯巴達式的訓練,導演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探索表達情感的力度,直到突破極限為止。對楊.法布爾而言,重複一樣的姿勢會使表演者愈來愈接近自己。他曾表示:「重複可以使演員與舞者了解內在的生理變化,不讓他們只專注在心理層面。」(註5《奧林帕斯山》的「戰士訓練」就是最好的例子:舞台上九名舞者,不分男女,一邊用鐵鍊跳繩,一邊呼喊著軍歌般的口號。長達十五分鐘連續運動不會使觀眾覺得厭煩,反而讓他們見識到表演者驚人的體能,也感受到他們超越自己的決心。

感官的極致

楊.法布爾劇場美學最引人注目的特點就是身體的極致性。除了體能的極限,他也用聳動入骨的畫面,營造出煽動人心的感官效果。《奧林帕斯山》中不乏出現大量裸露性器、血肉橫飛、肉欲橫流的場景。然而,楊.法布爾這次更加大膽,安排了好幾場遊走在道德尺度邊緣的橋段:陰莖自動勃起、拿樹木來自慰、拳交、從下體拉出卷軸(註6、陰道下蛋等。儘管這些畫面或許會讓人覺得過猶不及,但它們確實用驚世駭俗的效果,挑戰了觀者的底線。透過極端的手法,導演不僅突顯肉慾是古希臘文明的重要核心,也讓觀眾意識到人性殘酷的一面,如夏隆表示:「這世界本來就充滿了血腥、暴力和性。我們只是在舞台上搬弄這些元素。這是一種經過劇場效果處理、被投射出來的意象。楊.法布爾喜歡探索淚水、精液、血汗,不是為了挑釁,而是要讚揚身體。《奧林帕斯山》企圖產生一種淨化效果,讓觀眾從世上極端的激情暴力之中解脫。」(註7

材質與顏色的多變

為了突顯身體的力與美,楊.法布爾刻意簡化《奧林帕斯山》的舞台陳設。除了可排列成不同形狀、變換高度的懸吊燈籠外,台上只有八張可移動的長桌。導演只透過服裝變化和身體彩繪,去營造充滿詩意和象徵性的舞台畫面。在表演者的操弄下,單純的白布產生了千變萬化的意涵:古希臘的長袍、裹屍布、伴人入夢的被單、包覆傷口的紗布、大型性愛玩具等。除了顏料和血漿,楊.法布爾也用各種食物營造出希臘神話的殘酷意象:身上澆淋著白色黏稠優格的女舞者彷彿是被宙斯凌辱過的婦人,身披肉塊、沾滿血漬的男演員則讓人想起背負罪孽的悲劇英雄。此外,楊.法布爾還將表演者的身體當成畫布,在舞台上復原古希臘文明原有的繽紛色彩。劇末,表演者一邊在原地奔跑,一邊被夥伴撒上五顏六色的油漆、紙花和亮粉。隨著電子音樂響起,他們再度舞動起來,彷彿色彩斑斕的希臘雕像重新回到人世。在杯盤狼藉卻絢麗多彩的場面下,這場已長達廿三個半小時的慶典邁入了最終高潮,全場觀眾陷入一陣瘋狂,完全融入狂喜的氛圍當中。

時間的考驗

《奧林帕斯山》洗滌人心的關鍵並不是亞里斯多德所強調的「恐懼」與「憐憫」,而是「時間」。若沒有親身經歷這場廿四小時的考驗,希臘悲劇揭露的人性矛盾只是過眼雲煙,重複的呈現會變得了無新意,怵目驚心的畫面不過是譁眾取寵的手段,觀看也不會變成參與的行動。儘管時間是這場儀式的先決條件,觀眾卻能享受完全的自由。他不但可以任意進出劇場,也徜徉在無邊的思考與想像空間。楊.法布爾不僅締造劇場史上前所未見的大事件,也讓觀眾成為自我命運的主導者,如同劇尾的收場白:「奪回你的權力。享受你自己的悲劇。呼吸、只要呼吸。然後開展全新的想像」。

註:

1.     楊.法布爾曾兩度改編埃斯庫羅斯的悲劇作品,創造出《普羅米修斯風景I》Prometheus Landscape I(1988)與《普羅米修斯風景II》Prometheus Landscape II(2011)。

2.     2012年楊.法布爾為了籌備《奧林帕斯山》,邀請了跨越三個世代的表演者。為了讓他們熟悉自己的劇場美學,同時體會在舞台上長時間表演所需的體力,他決定重新製作這兩部分別創造於1982年與1984年的作品。這兩部作品中的表演橋段也成為《奧林帕斯山》的靈感來源。

3.     Gilles Renault, « Jan Fabre: Oiseau de nuit » in Libération, 14 sep 2017.

4.     Nurten Aka, « Mount Olympus de Jan Fabre, guerre et paix » in FocusVif, 23 sep 2016.

5.     Hugues Le Tanneur, « Jan Fabre en ‘’folies’’» in Libération, 2 fév 2016.

6.     這個表演橋段源自美國行為藝術家史尼嫚(Carolee Schneemann)1975年的作品《內在的卷軸》Interior Scroll

7.     Nurten Aka, op. c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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