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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詠詩(非常林奕華 提供)
專題 聊聊吧~關於她們.關於戲

時間過去了,才會說自己成長了

張艾嘉 ╳ 黃詠詩

兩人都忙,沒能處在同一個空間裡、用同一種方式對話,某種程度上跟《聊齋》的內容竟莫名地相像。盡力抽出時間,或用不習慣的語言表達,在觸不到的聲音和得以感受到溫度的文字裡,即使沒有面對面,講述著、關注的卻是相同的事。黃詠詩與張艾嘉,是演員,也同是說故事的人,他們聊著回憶、說著現況,持續將關於生活的點滴感受,轉化為一場又一場的戲、一段又一段獨特的生命。

兩人都忙,沒能處在同一個空間裡、用同一種方式對話,某種程度上跟《聊齋》的內容竟莫名地相像。盡力抽出時間,或用不習慣的語言表達,在觸不到的聲音和得以感受到溫度的文字裡,即使沒有面對面,講述著、關注的卻是相同的事。黃詠詩與張艾嘉,是演員,也同是說故事的人,他們聊著回憶、說著現況,持續將關於生活的點滴感受,轉化為一場又一場的戲、一段又一段獨特的生命。

非常林奕華《聊齋》

2017/12/29~30  19:30   

2017/12/31  2100

2018/1/1  14:30

台北 國家戲劇院

INFO  02-33939888

Q:最近在忙些什麼?或是說,自己目前處在一個怎麼樣的狀態?

黃詠詩(以下簡稱黃):兩年前,很幸運地我的女兒「意外」地出生了。這真的是一場意外,所以我現在除了工作之外,都要忙著帶小孩。(按:在五年前本刊的訪談中,黃詠詩曾說她都在小小的房間工作,寫不出來的時候,就在房裡漫步,貓也亦步亦趨)老實說,這次為了寫《聊齋》的劇本,在家裡真的沒有辦法順利進行,我不得不跟林奕華商借辦公室,把自己關在那裡,稍微跟女兒保持一點距離。

有個很實際,也很困難的事情,在《聊齋》這齣戲裡也有講到,那就是:時間。以前,我覺得時間在我的掌控當中,有了女兒之後,這一切都被她「破壞」了,我再也沒有完整的時間了,時時刻刻都要分神照顧她、看著她、陪著她,也要抽出時間處理家務——很多很多的家務事。如今,我的時間是分裂的,雖然最近已經慢慢習慣了,但起初當所有行程和節奏都被打亂的時候,真的會讓人很抓狂。這次製作剛開始的時候,我想說《聊齋誌異》裡面有很多故事嘛,那我可以試試看一邊帶女兒、一邊把故事讀給女兒聽啊,這樣不就兩邊都做到了嗎?結果當然是我想得美了,裡面有太多不適合給孩子聽的故事。

張艾嘉(以下簡稱張):你如果問我,現在正在關注什麼,或是說,目前在我自己的創作上有什麼「特別想說的話」。我想《相愛相親》談的是家、是關係、是親密、是愛,這些是我現階段,或者是一直以來都會思考的問題。而這跟林奕華在想的,有些什麼關聯的話,我想,他很關注人,他常常在談性格、自我。

家與人之間,是一種依存關係,你會在人的身上看到很多「家」的影子,也會在家中看到「人」的反射。所以,我們都是在用不同的角度切入,也用作品在對這個社會、對這時代說我們所關切的、想對大家說的故事。

Q:您為什麼會參與《聊齋》的演出,什麼吸引您的加入?這個製作又是如何成形的?

張:說起來也是生命中微妙的安排。我與《聊齋誌異》的緣分始於一九七七年、剛好是四十年前。當時,胡金銓導演找我演他的《山中傳奇》,全片要在韓國拍攝,可想而知,當年的我有多麼地雀躍!為了準備投入角色,我去買了一本《聊齋誌異今古談》,今年初答應演《聊齋》時,還送了那本書給林奕華當參考。

然後,前兩天在東京一個電影節上,我看到了才剛修復完成的三小時足本《山中傳奇》,真是感慨萬千。經過修復之後,時間好像沒有過去一樣,記憶也像是被帶回拍完的那一刻。在片中我彷彿也看見了像是《變臉》、《哈利波特》系列,或現今大受歡迎的「靈幻類型片」的影蹤,但銀幕上卻是拍於卅九年前的電影。

虛擬,在卅九年前還是寓言。但在今天,它己成了生活中不可缺乏的「現實」。可見蒲松齡寫《聊齋誌異》時,他身處的時代、社會,人心給他帶來的衝擊。例如,只能用鬼狐仙妖等靈幻力量,才能補償的欠缺感,對於現在的人,也能引起莫大的認同。

我的工作,既是和蒲松齡一樣的「說故事」,但我的興趣卻更多在於人是如何赤手空拳和現實搏鬥:親情、愛情、友情,大我、小我,都有矛盾、都要面對。

但當寓言被借用來逃避值得思考的現實時,《聊齋誌異》的「虛幻」便更加強了我對探索什麼是超越「現實」的真實的興趣了。

林奕華的作品,一直是朝這個方向前行的,這也許是《聊齋》吸引我參加的原因。

黃:《聊齋誌異》裡面有四百多個故事,其實很多我看完就忘了,忘了故事,也搞不清楚這位是人、是狐狸還是鬼。一開始我跟林奕華、徐硯美三個人一起工作、一起「聊」,因為在經過許多研究之後,他們已經非常了解這本書了。

除了我自己讀到有興趣的故事,他們也會介紹喜歡的給我,我們再一起找出蒲松齡的世界和現代人的聯繫。若說林奕華和徐硯美,這兩人湊在一起很會聊high context(高語境)的話題,那我的任務就比較像是在「接地氣」。

我很重視scenario(情景),有完整的場景、人物關係;我在意角色的經驗、他們如何解決障礙。在寫作的過程裡,我也會幻想一個演員演起來會有什麼感覺、他可以怎麼演。不管《聊齋》的原作如何,當它發展成劇本,我希望角色的情感是能與「人」有所連結的。當林奕華跟我聊的時候,我所說的都是「現在式」,是對於現代人的關懷,就像劇中的角色那樣,總有很多迷惑或被迷惑、很多需要做決定的時候。

所以我其實很享受跟他們聊天的時光,他們或許也會這麼覺得吧!對我來說,這樣的對話有可能達到某種高度,那是平常聊不出來的;而我跟他們分享的事——在我的生活中,時常有很多「烏龍」故事、鬧出過很多笑話——當這些加總在一起,就能出現各種不同的layers(層次)。

Q:身為演員,您怎麼看這個劇本?作為編劇,您又怎麼看張艾嘉這個演員?

張:我們圍讀了第一次劇本,林奕華問我,這是一個故事嗎?我想了一想,回答他:「我覺得這是一個『故事』。」

第一次拿到這個劇本的時候,我很快地看過一次,當下的感覺就是「很繞」,覺得裡面有什麼東西要說,可是,卻有些事情一直在重複。我當下就會覺得想問這些「重複」到底想要說什麼?

等到第一次真正好好地坐下來,把這個本從第一個字讀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又會覺得那些「繞」變成了一種時態的錯置。劇本中,我跟王耀慶飾演一對「夫妻」,可是,一開始的時候,又是用一種「過去式」來說,可以說是一種「倒敘」;可是,整個氛圍又會讓人覺得:到底這個倒敘是在說一個真實發生過的事情?還是這全是一個人的想像?「回憶」跟「想像」恰好一個是「實」,一個是「虛」。可是這個虛跟實之間,虛的,又能反映出一個人的慾望;實的,卻又是個不一定可靠的過去。所以,這是一個「故事」嗎?

劇本裡面談及了王耀慶飾演的「蒲先生」,因為寫了一本不賣錢的書,鬱鬱不得志。所以他改去寫「APP」,並給它取名叫「齋聊」,讓下載了這個APP的人,可以設定出一個自己理想的聊天對象,來跟他/她聊天。這件事情我們好像每天都看得到:你坐車、走路,會看到很多的人都低著頭,或者,耳朵上戴著一個耳機,牽著一條線在嘴邊——現在更進步了,根本就沒有那條線,大家就好像在對空氣說話一樣。

蒲先生跟我飾演的這個胡小姐,就是在這種虛虛實實的關係當中,聊了很多次「聊不到天的天」。為什麼說「聊不到天」?劇本裡每個人都好像「很會說話」:你說一句、我就接一句——這不太像我們平常聊天的樣子,因為我們平常聊天,會有選擇。比方說,一個人你不管跟他說什麼,他說的都是「對對對」,那這個「對對對」的背後,就會給旁人很多想像。因為會想:「他到底在對什麼?」還是,其實那些對的背後是「錯」呢?這些,會變成我對林奕華這次處理這個劇本的一種期待與想像,因為他一直是那種不按牌理出牌的人,所以會不會劇本裡很會說話的那些人,突然全部變成了啞巴,我不知道。

而之所以會覺得這是一個「故事」,是因為胡小姐與蒲先生的角色之間,有很多其他的角色:就是那些夫妻「之間」的「其他」角色。本來,你會覺得這些關係很複雜,可是我愈讀愈發現,這些角色很有趣的是,他們都會來到我的面前跟我說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就像一張網一樣,慢慢地交織成這兩個人的情感。從這個人身上看到那個人、又從那個人身上看到這個人。是這件事,讓我從那些「虛」的當中,慢慢看見了「實」,以至於我可以感受得到劇中人,他,的那些喜怒哀樂,也感覺得到他們在其中經歷的事情。

故,是過去;事,是經歷。我覺得這是一個關於一男一女「過去的經歷」,他們因為無法與人聊天,而看見彼此,卻又因為無法與彼此聊天而分開。但,好多的人像他們一樣,捨得分開,卻捨不得離開。

既然,這是一個發生在許多人身上的過去的經歷,所以我想,即便「很繞」、「虛虛實實」,不正與我們人生的進程很像嗎?會不會許多人也來到我們的面前、跟我們說些什麼、教我們「捨得」與「捨不得」呢?如果是的話,人們也能在這齣《聊齋》當中,找到自己吧。

黃:我對張艾嘉的印象是她很有才華,她是一個具有能量,而且能量如此強大的人物(或許對於導演來說,會很難master吧)。所以我其實很好奇,當她做錯了一件事情,或是當她發現自己做錯了的時候,她會怎麼辦?或是說,我也很想看她「不確定」該怎麼做的樣子,甚至還有事與願違、耍任性的時候。

所以我其實在劇本裡,把一些「勾引」的情節,分配給她的角色去做。勾引這件事情、這個行為,有一種拋開了什麼的豁達,可能是為了達成某種目的,有時候也只是在「玩」而已,但是這個過程卻會展現出某種「脆弱」。我希望在《聊齋》演出中能做到一件事情:讓所有看完這齣戲的人,都會想要給張艾嘉一個擁抱。

Q:兩位都不是第一次跟林奕華工作了,這一次的合作,在看您看來,他正處在什麼樣的階段?跟過去有何不同?

黃:或許就跟《恨嫁家族》裡揭示的那樣,其實溫柔才是種武器。 以前我覺得林奕華常常在教訓人。現在的他,或許發現其實可以不用搖旗吶喊地傳遞,而是跟對方聊他們的心,用這樣的方式,開他們的眼;去體諒,人們可能不曾有機會認識你所看見的世界、他們不懂你曾遇見過的美好。也許他還是會有激動的時候,卻不是執念地要告訴你什麼了。我也發現,現在的他愈來愈像個中學生,也愈來愈柔了,又像水,多了幾分慈悲。

張:林奕華一直比我想像中更精采。我從廿多歲開始演戲,跨越了好幾種不同導演、不同戲劇類型的年代,所以如果問我現在跟一個導演合作,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什麼?那就是「能不能給我新鮮感」,也就是說,他能不能依舊讓我覺得:我是一個新人。

十年前,嚴格說起來是九年左右,我跟林奕華一同合作《華麗上班族》,我才發現,原來舞台上的空間,可以這麼瞬息萬變。同一個空間裡,透過他的處理,可以再變出第二個、第三個空間:辦公室、書店、高爾夫球場、計程車……眼睛看到的跟腦子裡想到的畫面,常常截然不同,卻又不會讓人覺得那是兩件事情。因為他的處理,作為演員,是和觀眾一同進入到那個情境之中,而不是只用舞台上單一的物件來告訴彼此「你/我在哪裡」。

當時,我以為只會跟他合作半年,結果一合作就是一年半。因為那種「新」的感覺沒有很快地退去,反而是因為我們都對於創作這件事情有所要求,所以,第一版的劇本寫得匆忙,接下來我們就一直想要將它變得更好。這裡要換一句話、那邊可以加一個動作,戲也被愈修、愈磨愈細。我常常覺得,戲是因為細才好看、才耐看。修改過後,整齣戲都在變,這個過程,讓我覺得身為一個演員,每天晚上要上台之前都保有那種興奮。這是舞台劇給我的,也是和林奕華合作時一種獨特的感受,那種感受叫做——活著。所以我和他合作了一年半,我就在舞台上「活著」一年半。我很感謝跟這樣的藝術家合作,我覺得人是因為能感受這種「活著」的動力,所以,時間過去才會說自己成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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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小檔案

黃詠詩

  • 畢業於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系,為演員及劇作家。
  • 編劇作品包括:《破地獄與白菊花》、《公主復仇記》(電影及舞台版)、《一粒金》、《娛樂大坑之大娛樂坑》、《香港式離婚》、《屠龍記》、《賈寶玉》、《三國》、《恨嫁家族》等。

 

張艾嘉

  • 演員、劇作家及電影導演,為金馬影史上入圍次數最多的電影工作者。
  • 劇場編劇及演出《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近年電影作品為:《觀音山》(演員)、《念念》(編劇、導演)、《華麗上班族》(演員、編劇)、《山河故人》(演員)、《相愛相親》(演員、編劇、導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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