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慧诚
跃演艺术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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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我准备收行李了
说故事的台湾人
在百老汇,大小制作通常会选在萨迪餐厅(Sardi's)举行开幕餐会,这里也是许多知名人士开会的场所。这家历史悠久的餐厅,墙上挂满了百老汇名人的卡通肖像画,仿佛守护灵一般,看顾著在此用餐的制作人、演员与创作者。萨迪的菜单与墙上的画像一样琳琅满目,我翻来覆去难以抉择,最后点了一道最普通的鲜虾义大利面,静静地与《劝世三姊妹》的剧组共享这次庆功,脑中则不断回顾这周发生的一切。 进剧场装台时,两队人马的工作模式立刻显现出差异。台湾人习惯高密度工作,一进到美国剧场,顿时像是威力狼追著哔哔鸟,停不下来,总想把该做的事一口气完成。而美国的工作人员则显得从容不迫,他们仿佛有一种底气,相信事情终究会完成,不需急于一时。有位技术人员随口丢下一句箴言:「进剧场就是要开心,不能带著焦虑和怒气,不然进来干嘛?」我无法说自己羡慕这样的从容,却深刻感受到,一个产业的成熟,或许就在于能让每个工作岗位上的人都安心且自豪地热爱自己的职业,这绝非易事。 这样的感触,在与制作人讨论作品的过程中,更得到了印证。 《劝世三姊妹》演出的场地 Theatre Row 约可容纳100位观众,每一席皆弥足珍贵。制作人 Ken 和 Barbara 精挑细选邀请来观赏的贵宾,除了美台裔观众,还包括不少当地制作人、创作者与业界人士,他们特意前来体验「牵亡」的文化魅力。据 Barbara 所言,这场演出的风声已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甚至在百老汇圈内流传开来:「有个来自台湾的挑战者。」 首演当晚,有人看完礼貌鼓掌,也有人如台湾观众一般泪流满面,甚至不乏外国人。我们收到的多数回馈指出,上半场的剧情铺陈仍可加强,但下半场父女间的情感浓度,即使跨越语言与文化,依然能直击观众内心。最让我们信心大增的,是许多业内朋友特地向制作人祝贺,赞赏这部作品的音乐动人,且内核独特。这是一项难得的评价,意味著他们不仅看见了「牵亡」的奇观,也感受到其中的美。 这场演出,算是真正踏出了第一步。于是,我们开始讨论下一步的计划。 百老汇的运作远比想像中繁琐,合约中详列了各种可能的情境,并将每一种作品使用方式对应到不同部门,确保所有参与者都能获得应有的报酬。我想,这或许就是让每个人都能愉快工作的基本条件。 接下来,我们需要找到一位编剧来完成全英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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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我准备收行李了
条条大路可能拢会当去
大伯公被我们砍半了。 在这篇文章刊出时间点,我们应该已经人在美国,正在与纽约观众直球对决,而台湾的观众也应该在1月的游心剧场看过全新的外百老汇版本。我们预期大家会有些不一样的感受,却还不知道这些差异是好是坏。无论如何,这些回馈都将成为我们面对国际舞台的珍贵经验。 在文化转译的过程中,有很多选择要做,再不忍心也要下手。我们在和美国制作团队一次一次的讨论中,重新厘清了剧本还可能让人迷糊的地方,特别是当遇到需要解释的文化桥段,若一次、两次无法说明清楚,那我们就会开始思考可能那是一道壁垒。不管是大家族里的人物纽带关系,甚至「灵魂过桥」对我们来说这么简单一个概念,可能都会让国外观众产生更多与情节无关的疑问。 来自百老汇制作人丁垦有很清晰的诉求:「故事情节如果让观众停下来思考为什么,背后更大的隐忧是出戏。」 每一次的开会,都会感受到他并非在挑战创作者的创作意图或世界观,而是将自己放在最直接的观众视角、提出一道又一道的各种疑问「周文王和彭祖」这个符号有必要吗,有没有其他说法?这段卡拉OK的戏,要交代什么?台湾的鬼怕不怕日光,美国的鬼会在意这个吗?角色口中的「时辰到了」又是指什么时辰? 讨论到大伯公这个角色,非鬼非人的弥留状态,和已经成鬼的角色产生了不同状态的叠加,再加上这次需要有个英文说书人来协助串接剧情,原本大伯公在一旁说书讲古的功能也会被取代,因此几经讨论,最后忍痛降低了这个重要角色的台词量,也希望这样的决定能更帮助我们更聚焦在女主角与父亲的关系上。 我看著下半场开头的剧本,宋国珍、宋家姊妹和大伯公在半夜恶闯街里的一段华丽冒险,歌队精采的演出搭配著华丽的词曲:「献纸来你也烧钱去呀,献纸烧钱是要买路去喔!」突然莞尔一笑,真的是烧钱买路!当初写出这段精采歌曲就已十分销神,但就因为这样一个决定,可能即将会面临不小的调整,除了感谢创作伙伴,也好在我们都依然为了创作这件事而感动不已。 我只愿这样的开发环境和沟通方式有一天在台湾也能成为日常:一位经验丰富的制作人,敏锐地从观众角度发现创作中的盲点,准确地提出挑战,但却不刻意指引方向,给予创作者最大限度的自由,让他们在创作中里恣意挥洒,打造出属于自己的独特作品。并且投资方与团队都能有共识将作品打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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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我准备收行李了
好花得时
在音乐剧《劝世三姊妹》中,编剧詹杰与作曲康和祥携手创作了一首动人心弦的歌曲。这首歌巧妙地结合了传统牵亡仪式中的〈游花园〉,以及剧中主角多年来无法找到生活与爱情重心的心境,成为一首关于含苞待放却未被重视、在静默中诉说心声的非典型情歌。歌词是这样写的: 「花长在土里等待春天开,等待一个有缘人来。」 这段歌词,不仅深刻反映角色内心的挣扎与盼望,也仿佛道出了我们作为创作者和剧团在面对作品时的战战兢兢。 这次到纽约进行演出,对我们来说是一项崭新的挑战,希望透过这次的测试,为进军国际音乐剧商业市场迈出第一步。在这消息出去前,我始终担忧外界误解我们此行的目的,认为我们只是去进行文化交流,或者单纯试图将原本的版本推出去。因此每次受访时,我也不由得反复强调:「我们几乎是要打掉重练!」 为了让作品在国际市场中站稳脚步,我们不仅需要提炼原本故事的核心,还得调整叙事节奏,让它更符合国际观众的期待。同时,我们也试图从中学习更大规模商业制作的运作逻辑。这样的转变,或许与重新打造一部全新且成功的作品同样艰难。 好在在这次在创作团队的共识下,作品再次经过精心调整,浓缩为时长110分钟的外百汇版,并加入了一位英文说书人,不仅是为了串联故事,还希望这个角色能使剧情更贴近美国观众的文化背景。 在与制作人讨论的过程中,我们也重新审视了剧中多种文化元素的定位。例如,牵亡仪式不仅仅是人鬼之间的沟通媒介,更是一场深层抚慰家属心灵的旅程这段台湾传统应该如何以最有力的方式传达给国际观众?此外,台语依然是剧中的重要特色,但我们也在思考,如何让更多外国人体验到这种语言的美感?是否应在适当的位置更强调台语的吟唱韵律?还有那首串联起台湾人情感的经典歌曲〈天天想你〉,我们试图思考:外国观众该如何理解这首歌在台湾心目中的地位? 这些来回的讨论,既充满趣味,也让人备感忐忑,仿佛是第一次约会前的紧张与期待。我们深知,这样的首次亮相,攸关留下怎样的第一印象。 《劝世三姊妹》在台湾市场迎来它的花期,却也开得不易。我们自疫情前便开始创作,经历无数次修订、读剧和演唱会,若非团队的坚持与众志一心,以及各式机缘运气,这部作品或许无法被有缘人看见。 然而,我始终相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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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我准备收行李了
种出大苹果的秘诀
纽约气候宜人到让人有点羡慕,秋季此时盛产苹果,还记得以前学生时代,超市里的苹果各个争奇斗艳,甚至到了传统市场,时常一逛就出不来了。 但此行来纽约行程满满、无法那么悠闲,除了为了明年即将去到纽约演出的《劝世三姊妹》演出作前置作业,更是为了赶上一年一度、由美国音乐剧场联盟(NAMT)举办的「音乐剧新品节」(Festival of New Musical),考察最新音乐剧的趋势与作品风貌。 为期两天的活动,主办单位安排观众坐在《戏啊!出包惹》(The Play That Goes Wrong)平时演出的剧院中,趁著没演出的空档,以坐读的方式看完了8出来自全国各地的创作。创作者上台简明扼要地介绍了自己的故事,让台下观众都很清楚知道故事的卖点与核心,接著便是45分钟的读剧呈现,没有灯光没有走位,仅靠著扎实的创作打动人心。 这些作品中,有些已经在地方场馆的支持之下发展超过5年,也有的作品曾经参加评选,赢下第一笔可投入制作的资金。现场也有来自各地的超过500位制作人或单位,包括韩国的投资公司,都坐在台下准备与作品展开直接对话,讨论未来继续壮大作品的方式,不论是邀演或是入股,每日节目后的交际应酬宛如小型的华尔街。 据主办单位说,本届光收件就收了500多件,可想整个市场环境背后的能量如何撑起个商业金字塔,但明显地,他们也更愿意花更多的时间等待作品长成,从这样的环境中仿佛看到百老汇对作品的共同态度:严谨耕耘才能期待硕果累累。 每看完一部作品,我便和《劝世三姊妹》的美方制作人 Ken Dingledine 与 Barbara Darwall 一起讨论、交换对作品的想法,并且交换著对明年制作的共识,他们指出,专业制作人的工作不仅是寻找资源,更是要能够在文化差异与语言隔阂中,找到让作品生存的关键点。 音乐剧不仅是艺术表达,更是一种与观众建立联系的方式。我们的作品应该如何在这样一个竞争激烈的市场中脱颖而出,必须得先深入了解目标观众的期待,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创作。也因此在TECO(注)的协助安排下,我们趁著会议间的某日空档,和在纽台人与剧场工作者进行了一次深度的对谈,并且接受各方回馈。这些行程都在在提醒著我,寻找那个「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