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瑞扬
布拉瑞扬舞团艺术总监&编舞者
-
焦点专题 Focus
布拉瑞扬 我就是生来当舞者
去年底,国艺会公布国家文艺奖,编舞家布拉瑞扬是列名中最年轻的新科得奖者。这位排湾族编舞家曾是云门的舞者与编舞家,多年来随团于全球巡演,在2015年回台东创团后,回探原生文化,深耕部落,端出的作品没有失手过,一举一动都是外界注目焦点。趁著7月底《己力渡路》即将在台北表演艺术中心上演的机会,编辑部特邀布拉瑞扬亲自回答读者热情提问,我们把这些答案汇集在一起,切入这名编舞家的内心与对「舞蹈」的想法,构成了「创作」是什么的最好探究。
-
布拉随意写
puqulu的旅程
2024年,新的开始,舞团正式进入新制《我.我们》第二部曲 《puqulu(脑)》的田调阶段,拜访排湾长者,听他们说故事,分享排湾的生命观。 南回线的金峰历坵部落,是我父亲成长的地方。听闻移居大洋洲40年的成功企业家施雄伟大哥,在斐济以美发起家,事业成功拓展到澳洲之后,将赚取的利润,历经十多年慢慢买回部落一片片流失的土地,除了祖灵地,还包含旧祭祀场、女巫学校、巫师诊疗遗址、家屋等共178笔的土地,并将部分土地无偿给族人耕种。多年前,我看到新闻报导时就特别感动,很幸运在施大哥归国回部落的这段期间,能听他分享部落的历史。午后抵达部落,当我们站在祖灵地,天空出现一只熊鹰(祖灵)盘旋,我立即大声叫喊「vuvu vuvu,我们来了,请保佑我们」,当我们踩在旧石堆上,起风了,这应该也是祖灵对我们的回应吧!夜晚在篝火中,与部落青年交流,青年说:「因四周环山,从空中俯视历坵部落,它像一只眼睛,而历坵就坐落在瞳孔的位置。」是雄鹰的眼睛,也是母亲的眼睛。青年返乡固然浪漫,但当他们愈了解部落的历史,就愈想守护它。这也呼应了施大哥的母亲看见儿子事业发达之后说的:「你知道为什么而来吗?」这让身为一半是历坵部落部落的我,听了非常感动。 夜宿一晚,隔日前往森林追踪师德日尚家屋的小型博物馆,他收藏的古物多样惊人,背后的故事更是动人。德日尚跟我一样在嘉兰部落长大,父亲离世之后,回到父亲的故乡历坵,与家族猎人学习,现在已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森林追踪师。德日尚带我们到海拔700公尺的山上,以他追踪师的身体经验,分享猎人的文化知识。德日尚的身体运动有一种魔力,我开玩笑说,欢迎加入布拉瑞扬舞团。德日尚回应,以前不太知道什么是表演艺术,但他因熟知各个动物的特性,开始模拟动物,在森林学习和大自然共存,开发五感,他发现这就是一种身体艺术。可惜因雨势渐大,舞者无法亲身学习模拟动物的各个姿态,希望有日再访,听树干的心跳,贴身感受土地的呼吸,让所有的感官都更细致、更敏感。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是宾茂部落黄俊明耆老说的话。遗憾我出生在失语的年代,排湾族没有文字,如果语言断了,文化也将断根,这也是造就我们这一代对自我文化不自信,而否定自我。黄老师退休后,非常积极地整理排湾族语,希望能出一本排湾族语辞典,除了让语言得以延续之外,进而认识排湾语言的美。黄老师以我的家族名pake
-
布拉随意写
分手快乐,下一个会是你吗?
年终将近,又到了舞团一年一度舞者征选的日子,同时也将要面临舞者去留的难题。离职本来就是常态,每个人在不同的阶段都有不同的人生规划,各行各业都一样。不过在BDC,因为舞者条件的特殊性,所以总会希望他们能多待几年,除了身体训练需要时间培养之外,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他们能有稳固的收入,生活也能安定。但要成为职业舞者,并不是容易的事,每天8小时的工,耗体力也耗脑力,东奔西跑的演出生活,有些舞者还不习惯,出去才3天就想回家,常拿其他职业舞团为例,人家是出门在外两个月,我们是出门在外天天想家,可能是台东太温暖,哪里都不想去。 再过几天就是舞者征选,想起这8年来的每一次征选,都带给我们难忘的快乐征选经验,他们大多是非科班生,只为圆舞蹈的梦想而来。虽然身体技术不成熟,但总能预见他们的未来,想像只要再多一点时间训练,假以时日,肯定会发光。不过这些原本爱跳舞的孩子都必须经历过一段最煎熬的过程,在亲身经历跳舞变成职业之后,才渐渐明白,掌声的背后,原来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背负训练的苦痛,身体受伤的风险,新制作的脑力激荡,到演出时有修不完的笔记。跳舞已不再只是快乐这么简单,在梦想与现实中纠结,当梦想幻灭,热情不在,加上扛不住编舞者给的压力之下,离开的念头自然就会浮现。撑不了的,另寻他路也不是坏事,趁早梦醒,至少试过,人生也不用感到遗憾。而撑过最艰难的,在几年的磨练之后,确实都会有明显的成果,倒不一定是变得舞艺高超,但每一个人都能在台上发出自己的光采,让观众记得每一个独立的样子。 就在10月底舞团在澳洲演出新作《我。我们》第一部曲,彩排结束从剧场回饭店的路上,舞者小志突然跟我说他有事,直觉应该是想离开舞团,果不其然,当下听到的时候,心里有点失落。该来的还是来了,每年心脏都要经历两次不同的心跳动,一是舞者离团时悲伤的跳动,另一个就是舞者征选愉悦的跳动。但在小志分享他接下来的人生规划之后,顿时从难过转为开心。从小学念舞蹈班一路到大学舞蹈系毕业的他,跳舞这么多年,好像都没有好好思考过,除了跳舞,人生还有没有其他的选择,所以他想趁早转换跑道,尝试不一样的工作,在离开舞团之前,他早已经做好安排,决定到舞团邻近的国本农场学习,给自己3年的时间,为转业做准备,得知国本农场也欢迎小志的加入,心情也轻松很多。 BDC的工作方式有别于一般舞团,我们的生活跟工作密不
-
布拉随意写
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
作为一名表演者,总会期待演出谢幕可以获得满满的掌声,但我常提醒舞者,无论掌声大小,都不要影响心情,谢幕除了感谢前来观赏的观众之外,深深一鞠躬也是对自己、对所有努力付出辛苦的工作伙伴的感谢。但除了掌声,我更希望观众可以认识台上的每一位舞者,所以谢幕让舞者自我介绍已成了舞团的传统。现在国际市场慢慢打开,我也很希望这个传统也能保留,无论我们到哪里,都可以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 今年夏天,我们正好在马来西亚演出,当然就不能错过让观众认识舞者的机会,只是这次要用英文自我介绍。 Marauvan, i Siyang ku ngadan Kemay i danadnaw(卑南族语). Hello everyone, my name is Siyang. Siyang is my traditional name. I come from Taitung, Taiwan Pinuyumayan tribe. 因为原住民口音实在太重,旁边的舞者都在笑,王杰对其他舞者说不要笑,现场观众热烈掌声,气氛变得轻松。Okay. My English is not good, but I want to tell you. Today I am very happy to share my 土地 beautiful song for you. 我自己也很感动。 讲完掌声如雷。 Ngaayho salikaka mapolong ci Kaniw kako(阿美族语). My name is Kaniw. I am from the Amis tribe, and Amis are the most beautiful and handsome people in Taiwan. 全场为张杰欢呼。 Morikilr(孔亚明),卑南族。Actually,Iam a nurse but I prefer perform on stage. And that is why I am here.「离开舞团两年半之后,能再回来一起在舞台上演出,我觉得很荣幸,今天演完就要回台湾,回到医院上班了(哽咽),刚刚准备出场的时
-
布拉随意写
回家跳舞之前,下一站
年轻当舞者的时候,很喜欢在国外巡演的生活,除了演出,还能看看外面的世界,吃上美食,享受著舞台以外带来的惊喜。犹记2004年随纽约的舞团到北非巡演,到了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想起年少时期学唱的一首歌: Ooh, a kiss is still a kiss in Casablanca But a kiss is not a kiss without your sigh Please come back to me in Casablanca I love you more and more each day as time goes by 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居然来到这座城市,卡萨布兰卡在西班牙语是「白屋」,这里最显而易见的风景是清真寺。除此之外,整座城市的建筑大多为白色。因自认有一层保护色,所以常单独行动,跑去市集挖宝,穿梭在各式各样的羊毛织品、华丽花纹的餐具,花纹独特,看得心花怒放。但也因为贫富差距冲击太大,我们住上五星级的酒店,楼下却是孩子们在乞讨。山区的夜景迷人,白天才知道那是贫民微弱灯泡照明而构成的夜景,当下觉得好讽刺。回想起来,已经不太记得城市的模样,却依然记得孩子们乞讨时深邃美丽的眼睛。 下一站突尼斯。不知什么原因,舞团没选择搭飞机而是坐巴士,清晨从卡萨布兰卡出发,抵达已是半夜。坐上巴士,车窗外是整片的橄榄树,好美,睡了几小时之后,睁开眼睛,以为会有不一样的美景,但居然还是橄榄树,只是光影变化有了不同的景象,直到看见一栋旧房, 因车子行驶的角度,180度看见房子的样貌,蓝白相间的矮房并不美丽,残破的可能遮风避雨都难,一个台风就能吹倒的感觉,几个小孩开心地在前院玩耍,老人坐在椅子发呆,太阳西下,对眼前的画面特别有感觉,眼睛一直盯著,直到画面离开视线为止,突然想起部落,想起山上的老人和小孩,年轻人大多因求学或工作离开部落。这样的画面有点感伤,有一点美。隔年回台创作,特别跟舞台设计超哥(王孟超)说,我要一面墙,演出中,墙还可以分裂为三,而创作了《预见》这个作品。顺带一提,我们在突尼斯剧院演出后,我的名字居然出现在当地报纸的艺文版面,用「布拉瑞扬夺走了这场演出」为标题,特别写了一段我的独舞。艺术总监开玩笑说:「布拉现在是明星!」但其实是要特别感谢艺术总监,因为他知
-
布拉随意写
不然你来嘛
从事舞蹈工作这么多年,常常被问:「到底是要怎么看舞?很怕看不懂现代舞。」老实说,连我自己也不太确定有没有真的看懂过舞蹈,所以当被问起的时候,很难有漂亮的回答,就以「可以试著用自己的想像去感受」回应。 2006年,我为云门2编了一个作品《将尽》,首演在新舞台,舞作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群舞一字排开,从左舞台往右舞台的方向缓慢行走,钟声响起,一名女独舞者面对著群舞者,缓缓倒退,好似在道别,画面静美,犹如日落,同时大幕落下。当大幕再起,舞者原地转身面向观众谢幕,按正常来说,这个时候观众应该拍手掌声,但却鸦雀无声,静默片刻,我站在舞台左侧准备谢幕,看到舞者脸部尴尬,他们心里应该都想著,是观众不喜欢?还是观众不知道已经演完?这恐怕是舞者从未遇过的状况啊!直到演后才从观众的回馈知道,他们是不舍得拍手道别。到了宜兰场次,我遇见有一名观众,他抓著我说:「我看不懂这个舞在演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一直流不停,心里想的全是我过世的太太,谢谢你!」他在台铁工作,一辈子没进过剧场看舞蹈,买了最贵的票价,选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将尽》排练期间,云门2艺术总监曼菲老师病危,但她坚持要进排练场看排,老师抱著我说加油。首演前一个月,老师辞世去做天使,《将尽》是我们对老师的道别,道谢她对我的疼爱。 2016年,布拉瑞扬舞团的第4号作品《漂亮漂亮》在云门剧场首演,它是一个可以感到轻松愉快的作品,无需看懂,大人小孩都会喜欢的作品。但4场演出之后,收到观众的回馈居然是「感动到流泪」,我错愕茫然,我到底错过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观众流泪?其中一位观众的回馈:「我在《漂亮漂亮》看到海、听见海、闻到海、还碰到海。」看到海是因为我们用帆布造浪而起,听见海是因为帆布的声音极像海声,闻到海可能是因为帆布留著舞者的汗臭,有咸咸的海味,至于碰到海,恐怕也只有购买第一排的观众才有的体验吧!当双脚被帆布的浪尾打过之后,就在那一刻,她落泪了,「我的身体被抚摸,被疗愈」。喂,不可能吧!台北人是不是太压抑了,明明是帆布,居然有这么大的功能,还治疗身心灵。想到我在排练场一直被帆布打,没有流泪,倒是一直呜著嘴,因为味道实在太咸了。不过《漂亮漂亮》演出近50场,观众确实是笑中带泪。 2023最新舞作《我.我们》第一部曲在台北国家戏剧院演出,舞作的尾声,当舞者唱起排湾童谣〈vangaw 天
-
布拉随意写
您先随意看
亲爱的朋友,如果您刚好不小心翻到这一页,为避免破坏您阅读的好心情,请务必慎重,如果您有文字洁癖,那请先止步,建议先翻下一页(微笑)。 我是布拉瑞扬,排湾族,是一个编舞者,目前住在台湾最美国度台东。那里有一个很可爱的舞团叫布拉瑞扬舞团(BDC),我们在这里生活、创作、分享著。我会接受《PAR》邀请写专栏,可能刚好那日台东天空正蓝,在台11线吹著海风,有香醇咖啡相伴,这样的美好,怎不跟人分享。隔日天气转阴,才反应过来每两个月交出一篇文,确馁?编舞还不够炸脑吗?!好在获得《PAR》总编许可,写什么都好,舞团大小事,部落巡演,原住民相关知识,以轻松的方式分享我们在台东的生活。 舞团正在《我.我们》的演出阶段,是神经最经绷、最焦虑的时刻,演后的宵夜总能舒缓紧张心情,我和歌手阿爆、画家磊勒丹一起,聊到职业舞团在台湾的现况,聊起舞者的辛苦。可能很多人不知道BDC是一个全职舞团,舞者领薪水,周休特休,还有年终奖金可以发红包孝敬家人。这让我想起有一次到台北演出,遇到一位非常优秀的北艺大毕业学生,「拉哥,我真的好羡慕你的舞者,他们可以跟你工作,还有薪水可以领。我们为了生活,除了接案找演出机会,还要教课,不然就是接演唱会赚钱。」听完顿时有些感慨,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想著还有很多人跟他一样。 舞者为了要跳舞,过得多不容易,而BDC舞者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幸福的。创团以来,舞团舞者大多非科班生,刚进团还在训练阶段,对剧场仍陌生的时候,他们就登上国家戏剧院、台中国家歌剧院、卫武营的舞台,这对很多年轻表演者来说并不常见。有些舞者可能跳了一辈子的舞都不一定有机会登上国家级舞台。虽说这不是非要不可,但对从国小念到大学的科班生来说,上国家级的舞台也算是一个目标、一种荣耀吧。但BDC这群可爱的舞者,没有经历过从小竞争的过程,也没尝过为争取上台所面对的现实,第一次演出就上国家级舞台,心中少了兴奋感,当然也就没有大小舞台之分,面对偌大的舞台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能到部落巡演,在族人面前演出还紧张一些。 除了创作、演出,忧心的还有票房。我应该是全台湾最常使用社群平台的编舞者吧?把脸书跟IG用得淋漓尽致,铺天盖地分享演出资讯,连我的母亲阿娇也被我拖下水,只要有机会,无论成效于否,就是轰炸式宣传,能多卖一张都好。甚至在排练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