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兴舞蹈在发展的几十年当中,虽然没有占领主流的角色,但它一直像一股淸流般,带领著不同的疑问者思考著肢体的价値。
就字面来说即兴就是即时兴起的意念,脑海闪过什么样的画面,与当时所处的环境、情绪的影响而产生的一连串肢体的动作反应都可以称为即兴。而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沟通,因此每一个人从小就有能力在没有语言的辅助下,用身体语汇来沟通。例如,某人突然向你丢了罐瓶子,人的本能反射动作是去接住,而不需先有预备动作;相反地,在刹那间,你也可以立即决定不去迎接它。像这样,一个非常平凡的即兴便产生。
身体、知觉与潜意识
那么到底什么叫做「即兴舞蹈」呢?最普遍的答案可能是爱跳什么就跳什么,没有预设的舞步,更没有对与错的判断。但这样的解释,毕竟还只是停留在表面与狭义的范围。没错,这些都包涵在即兴的元素与本质里,但若我们要探索到它的核心,或最原始的动机,那么,即兴舞蹈就是一种过程及一连串要面临的决定。
在一天的生活中,我们经常即兴地做一些决定。而这样的决定又可分为看得到的行为及看不到的思考上的决定。
看得到的行为决定会与周遭的事物有所关联。好比出门前原本决定到菜市场,碰到了「某种」状况发生,于是决定到邮局,途中又看到了小吃店决定先吃碗面等。所以在达到最后的目的之前,中间所经过的过程行为是可以不断的一再改变,这便是行为的即兴。
而思考上的即兴,是超越时间与空间,纯粹只停留在思考上的天马行空。也就是一种知觉上的联想。例如,经过咖啡店闻到香味,想起曾到过的都市,某一件纪念品,最后想起你的朋友等。
因此,行为与思考便是激起即兴的火苗。然而把这两者运用到舞蹈上,可能只是动作的呈现而已。但是动作也会引发出强烈的知觉,因而激起更细密的思考与想像,进而帮助发掘丰富的动作和新的知觉产生。这种「动作、知觉、想像之间的互动」便成了即兴的核心。
享受是最原始的本能
即兴舞蹈应该是自由自在,只要心理、身体能够自然开放,那么即兴便处处存在。然而当即兴舞蹈转换成表演艺术的形式后,反而变成需要重新学习的基本能力。从幼稚园小朋友的活蹦乱跳到小学生的扭揑,这样的心理障碍主要是因为年纪的转换所产生的差异,我们意识到了外在的眼光。事实上,纯粹的肢体经验是舞蹈中最原始的本能之一,只要能消除心理的障碍,在不断的尝试中对自身知觉有更直觉的反应,那么即兴舞蹈就会是很有趣的肢体游戏。
但是舞蹈不像文学或音乐可以停留在思考或想像中。舞蹈包涵了身体与想法,不是用谈的或用写的就可以完成,因此,身体技术能力的强弱会左右即兴呈现的外观,较具能力的身体有了优良的工具,会加强即兴的可能性。但这并不表示身体能力较弱的人就无法做好即兴舞蹈,可能只是无法包涵较广的范围罢了。
有人说即兴舞蹈放在表演是很不负责任的:因时、地、情的随兴表演,没有预先编排舞步或者排练好。然而他们却忽略了即兴舞蹈的排练,就是透过经年累月在舞蹈教室所累积的肢体经验,及无时无刻对周遭事物抱持著好奇新鲜的态度;进而对身体的自我察觉、思考的自由以及在演出时立即而坚决的判断。即兴舞蹈是需要练习的,就像芭蕾、现代舞不断的练习以求增强技巧。愈熟练身、心的协调,对周遭状况的敏感度会更犀利。因此,没有一次的即兴舞蹈表演会一模一样,因为「判断」会根据当时的状况而有所改变。
机会是稍纵即逝的。即兴的过程当中,有时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虽然不断地发掘尝试,但就是达不到满意的状态;反之,好的火花可能经由小小的磨擦,在短时间内马上就找到了,所有的想像、目的、时间、空间及肢体都在刹那间融合并释放出来,而观赏者也能在同时接收到这样的讯息,这便是即兴表演的目的。
即兴开启实验之门
即兴是如何被放上舞台成为表演艺术的一环?从古典芭蕾到现代舞、后现代、新古典甚至民族风,舞蹈的每一个形式、风格或派别的更改都经过了革命的阶段;革命需要从实验开始,而即兴给了实验很大的空间。
模斯.康宁汉用「机率」的方式表现即兴,虽然他不曾让舞者在舞台即兴动作,但他用了纸牌或铜板来决定动作的次序、舞者的人数及在舞台的位置。舞者纵然知道舞步,但在机率的顚覆之下,需要有锐利的直觉与肢体反应的能力,才能准确地完成每一次不同的组合。崔莎.布朗早期作品Yellowbelly(1969)便利用即兴对答的方式与观众互动来决定整支舞的呈现。
即兴表演者将即兴舞蹈看成纯粹的舞蹈形式,并找寻及发掘即兴表演更纯然的价値──时、空与身体的关系──因此即兴舞蹈是抽象而无情节的。在表演的过程中发现肢体如何运用,然后用一个合适的方法去使用,即兴表演大师史提夫、派克斯顿在一九六一年的即兴舞作Proxy就开始了最平常、普通的身体使用方式,走路。他认为走路打开了非舞蹈姿势的范围,同时呈现了放松与严谨的质地;让观者与即兴者分享属于他个人的特质与风格。史提夫利用走路所提供的丰富材料,让他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继续在即兴独舞里硏究、观察身体不可思议的能力及多变的风貌。
除了纯粹的肢体即兴表演外,即兴舞蹈又可以「结构即兴」的方式呈现;也就是在演出时加上一些限制,订下需要遵循的游戏规则。这些规则包括:选择可能会因为碰到的人、道具、音乐或环境而随时改变。至于什么时候要改变?多久才变?就视演出当时的状况而定。
西蒙.佛堤的作品Red Green(1975)把舞台划分成几个不同的活动区域,每一个区域所呈现出的即兴舞蹈都是根据舞者与时间、顺序与空间等元素的相互关系所产生。因此每当进入了一个新的设定关联,舞者需丢掉他所进行的任何动作,马上投入新的状况。就好像小孩看到了一个新的玩具会毫不后悔的丢掉他现有的玩具。古名伸在作品《无关四月》(1997)中使用了二十几张不同的椅子,由两个舞者不定时地搬上舞台,舞者就当时椅子在舞台上的位置即兴,并由观众在演出前抽选决定当晚即兴舞蹈的音乐。致力于偶发艺术的肯尼士金,认为即兴就像科学一样,我们的肢体移动得比头脑还快,那是直觉而快速的,因此他的作品多半靠直觉的选择产生动作。
即兴表演提供舞蹈宽广的空间、人性与自然,许多当代编舞家会把它当成创作开始的动机之一:编舞者预设了思考逻辑及方向,让不同的身体实验即兴出属于自己肢体能力及感受的语汇,而创作者也得到多层面的刺激。
但即兴舞蹈并不等于创作,这是许多学习者会产生的混淆观念。然而人并非机器,即使是已设定好的舞作里也会有即兴的成份;因为呼吸、时间、空间及动作间虽然相互配合著,但同时也产生空隙,而这些空隙就允许一点即兴的成份。所以没有一次的舞台表演会有相同的呈现。
即兴舞蹈在发展的几十年当中,虽然没有占领主流的角色,但它一直像一股淸流般,带领著不同的疑问者思考著肢体的价値,在游戏般的应对之中抉择出属于知性与理性的身体哲理。
文字|戴安莉 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