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误闯廿世纪的中古世纪音乐家

萨替一生颇受中世纪文化与宗教神秘性吸引，曾加入了珮拉当自创的「天主教玫瑰十字会」，认同艺术对世界改造的重要性，成为该会的法会仪式作曲家。后来因不愿创作被制约而脱离，还自创「耶稣主导的艺术都会教堂」。而玫瑰十字会创作规定强调的数字3与4（及其倍数），也在萨替的创作中留下不少痕迹……

萨替的好友也是亲密敌人的德布西曾说：「艾瑞克．萨替是这世纪里一位温和、走错路的中古世纪音乐家。」从他早期两部带有古希腊标题的钢琴作品《古希腊裸男舞乐》与《格诺斯舞乐》来看，萨替的恋古情怀似乎不言而喻。

黑猫酒馆 牵起怀旧神秘渊源

的确，他这种思古情结可说源自他在蒙马特定居的时候。一八八七年，萨替从军中退役后来到巴黎，每天流连在蒙马特的酒吧咖啡馆里。同年底，「黑猫酒馆」的老板萨里斯（Rodolphe Salis）雇用他当酒馆副琴师。萨里斯可说是与萨替气味相投、命运雷同的人：两个都是当年不用功的学生，一个是国立美术院的跷课王、一个是在巴黎音乐院的混混。从萨替日后自嘲幽默与不受传统束缚的个性来看，萨里斯与黑猫酒馆的影响不可忽视。萨里斯本身即是个自嘲且带有某种怀旧情怀的奇葩，他将酒馆装潢成某种复古风，卖著浓烈的苦艾酒，并接纳各种流派与各式各样的人，如作家、画家、音乐家、杂耍特技者、共济会员、密宗传道者等。酒馆夜夜笙歌，舞台上演出各类戏剧，如神秘剧、圣经剧、幽默讽刺剧、笑闹歌舞剧等。

也就是在这里，萨替遇见了许多艺文界的奇才，如德布西，后来透过德布西，萨替认识了未来的「大师」（Sâr Mérodack）约瑟芬．珮拉当（Joséphin Péladan）。其实早在服役期间，萨替已经读了不少他的著作，深深被中古世纪传说、圣殿骑士、圣城耶路撒冷、共济会等故事所吸引。一八九二年萨替加入了珮拉当自创的天主教玫瑰十字会（La Rose-Croix catholique），成为该会的法会仪式作曲家。

加入玫瑰十字会 要以艺术改造世界

然而，真正的玫瑰十字会传说是由德国人罗森克鲁兹（Christian Rosenkreutz）于十四世纪时创立，十七世纪开始流传于德国、英国与法国，到了十九世纪信徒则遍布全欧洲。一八八八年珮拉当与其好友居亚伊达男爵（Stanislas de Guaïta）共同创立一派独立的玫瑰十字会旧约修会。两年后，珮拉当觉得修会有反天主教的倾向，遂与居亚伊达决裂，另创一支新的天主教玫瑰十字会，以仁慈的智慧博爱为宗旨，并认为唯有艺术才能拯救日渐沉沦的西方世界。他以华格纳作为典范，认为华格纳是新艺术的哲学家、基督讯息的持有者。他不相信当时的共和主义，也反对犹太主义，他想要的是一个理想的天主教世界，如同过去的中古世纪。而也就是这种无可救药的怀旧情怀、乌托邦情结深深吸引著萨替，影响到他的音乐创作。

由于认同艺术对世界改造的重要性，珮拉当于一八九二年至一八九七年间办了至少六次展览，帮助两百卅一个颓废艺术家成名，这当中当然也包括萨替。在此之前，萨替的《古希腊裸男舞乐》与《格诺斯舞乐》还躺在抽屉里不见天日，直到一八九二年三月十日在首场展览里才被演奏。为了这个场合，萨替依照修会创作规定谱写了为小号与竖琴的《玫瑰十字会的钟声》Sonnerie de la Rose+Croix与《星星之子》序曲 Les Préludes du Fils des étoiles。之后萨替又为修会创作了四首序曲：《诺曼第骑士举办庆典祝贺年轻小姐》Fête donnée par des chevaliers normands en l’honneur d’une jeune demoiselle、《艾金纳序曲》Prélude d’ Éghinard与两首《拿撒勒序曲》Préludes du Nazareen.

说到玫瑰十字会的创作规定，首先创作内容必须是关于神秘剧、传说剧、寓言剧、梦境或是天主教的理想。其次要包含象征数字。由于玫瑰十二（3x4）花瓣象征著修会演进的十二级，因此数字12（圆形）、3（三角形）、4（方形）或是他们的倍数即成为修会的象征：如修会重要的三哲学是：健康的肉体、完好的精神与纯净的心；三样神圣之力是意志、智慧与积极性；三项灵魂至高才能是思考（绝对的知识）、欲求（博爱）与意愿（神的创造能力）。而数字4，除了代表上帝的四个字母（Dieu）与东西南北方向外，也象征四个元素：化学物质、生命精力、情感之光与思想；而3与4的结合更是象征灵魂金字塔（四方形＋三角形）向上升起通往圣灵的太阳。这样象征性数字反应在《星星之子》序曲的和声结构上：乐曲一开始双手的和弦即是以重叠四度音程的方式构成：

或是在《玫瑰十字会的钟声》中的「修会曲调」（Air de l’Ordre）里，右手和弦是以四度与三度音程交互重叠：

另外，从以上谱例我们也可以观察到，左手上声部其实是以低八度重复右手上声部旋律，八度等于十二半音（数字12）。此外《玫瑰十字会的钟声》包含三个乐章：「修会曲调」、「大师曲调」（Air du Grand Maître）、「大院长曲调」（Air du Grand Prieur）；或是在「修会曲调」中，总共有卅六个以四分音符创作的和弦（3+6=9，三的倍数），等于卅六拍（4x9=36，四与三的倍数）等。

不愿创作自由被干涉 创立一人教会

然而在修会创作几个月后，萨替最后还是跟珮拉当决裂，离开玫瑰十字会，因为珮拉当太华格纳主义，且干涉他的创作自由。一八九二年八月十四日，萨替写了一封公开信寄到「吉尔-柏拉思」（Gil-Blas）报社，声称珮拉当只是他的合作伙伴，没有任何权力干涉他的美学自主性。之后萨替与黑猫酒馆同事阿尔贝特．檀香（Albert Tinchant）打算写一部歌剧《崔思坦的杂种》Le Bâtard de Tristan来报复珮拉当，但这部作品从未见天日。

一年后，萨替自创「耶稣主导的艺术都会教堂」（l’Église Métropolitaine de l’Art de Jésus Conducteur），自称「帕西尔」（Parcier）自任教主（Maître de Chapelle），并任命他弟弟康哈德（Conrad Satie）为大参议，弟媳妇为「玛丽处女肚的娘娘们的最高圣母」（Mère Supérieur des Dames du Ventre virginal de Marie）。也跟珮拉当一样，萨替的自创教宗旨是复兴最崇高的表现力——圣教与艺术。然而这个自创教只维持两年，信徒始终只有萨替一人，堂址就是他在蒙马特的那间小套房。这段期间他依据朱尔．柏（Jules Bois）的同名秘传剧创作一首钢琴曲《天上之英雄门前奏曲》Prélude de la Porte Héroïque du Ciel献给自己。之后他又创作《哥德式舞曲—给我最平静灵魂的九日经》Danses gothiques-Neuvaine pour le plus grand calme et la Forte tranquillité de mon âme（1893）与《祈祷》Prière（1895）。而最后一部作品是萨替献给他自己这个「穷人先生」（Monsieur le Pauvre）的《穷人的弥撒曲》La Messe des pauvres：贫瘠的旋律线、节省的声部结构与缓慢的曲风，真是名副其实的「穷人」作品。

数字3、4常在 乐曲中留下痕迹

从《九日经》到《穷人的弥撒曲》的九个乐章与该作品内四度＋三度音程重叠的和声，即使萨替离开了玫瑰十字会，数字3与4的倍数仍是他创作灵感的来源。这个现象持续到日后的许多作品，如《冷作品I—三首让人逃跑的曲子》Pièces froides - trois airs à faire fuir、《冷作品II—三首蹩脚的舞曲》Trois danses de travers（1897）、《三首梨形小曲》Trois morceaux en forme de poire（1903）、《为狗而作的松弛前奏曲集》Quatre Préludes flasques（pour un chien）、《为狗而作的松弛前奏曲集》Véritables Trois Préludes flasques（pour un chien）（1912）或是依据中古世纪传奇创作的轻歌剧《婕内维埃夫．德．柏哈绷》Geneviève de Brabant等，都为这段曾经走过的神秘思古幽情留下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