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流行于古典乐坛的飞机指挥大师,已不再受到各乐团的欢迎,这些明星指挥赚饱了荷包却瘦了乐团的团库,因此有慕提与纽约爱乐合作破裂、与杜特华愤而辞去费城曼恩艺术中心音乐总监一职等事件。在新世纪之初,藉著音乐总监的驿动,可以看出未来乐团发展的新趋势。
事情就是么巧,几个美国一线乐团,如纽约爱乐、克里夫兰管弦乐团、波士顿交响乐团、费城管弦乐团等的音乐总监合约都陆续在最近几年期满,再加上欧陆的龙头老大柏林爱乐,不少乐团都在这两年都不约而同贴出「诚征总监」的告示。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些待在二线乐团,但是实力已经得到肯定的指挥希望更上一层楼,已经站上一线的指挥则渴望换换环境,一时之间,「寻找音乐总监」仿佛成了这两年国际乐坛的全民运动。乐团希望找到一个能带来新气象的音乐总监,听众则好奇这些乐团是否能在新人新政的气氛下,端出一些和以前不同的节目来。还有,哪些人会出线?会不会半路杀出跌破众人眼镜的黑马?
从陆续揭晓的音乐总监名单里,不难发现指挥的名气与号召力虽然是乐团考虑的重点,但是手上有太多乐团、成天奔走于各大国际机场,到处蜻蜓点水的「飞机指挥大师」已经不再吃香,指挥对乐团能有多少实质贡献也成为聘请与否的重要指标,费城管弦乐团甚至为此两度得罪杜特华(Charles Dutoit)。
杜特华与慕提事件
杜特华担任费城管弦乐团每年夏季在曼恩及纽约萨拉托加表演艺术中心(Saratoga Performing Arts Center)节目音乐总监已有十年左右,在这十年间,他有两度机会得以正式成为费城管弦乐团音乐总监。但是,费城管弦乐团在一九九二年选择了萨瓦利希(Wolfgang Sawallisch),二〇〇一年这次则根本不把当时手中同时有蒙特利尔交响乐团、法国国家管弦乐团及日本NHK交响乐团的杜托华放在候选人名单内。虽然法国管弦乐团的位子即将交棒(二〇〇一年乐季由马舒接手),但是,手上有太多乐团却成为杜托华最大的致命伤。费城管弦乐团最后决定选择艾森巴赫,让杜托华愤而突然在音乐会上宣布辞去费城管弦乐团在曼恩表演艺术中心的音乐总监职位。
慕提(Riccardo Muti)与纽约爱乐之间的「恋爱」与「毁婚」也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原本纽约爱乐聘请慕提的意愿非常高,慕提甚至形容双方的关系就像正在热恋,「可是还没有结婚」,但是,慕提要求高达两百万美元的年薪,以及不成比例的一个乐季工作八周时数,硬是活生生拆散这对才热恋三个月的爱侣。因为,纽约爱乐希望慕提一年至少得待在纽约十四个星期,外加巡回演出并为乐团分担部分行政工作及外在形象的要求,慕提根本一项都做不到。他从一开始就摆明不可能把心力全部投入纽约爱乐,而且不会放弃米兰史卡拉歌剧院以及与柏林爱乐、维也纳爱乐的合作关系。
根据《富比士》杂志今年一月份的报导,库特.马舒(Kurt Mazur)在纽约爱乐的年薪约为一百五十一万美元,而他的工作时数超过十四个星期,继任人选马捷尔(Lorin Maazel)的价码虽然也不低,但是他愿意第一年就待在纽约十个星期,之后加到十四个星期,并且愿意率领乐团赴海内外巡演,比起慕提只愿意在第三年加到十二周,马捷尔的诚意让他赢得纽约爱乐的青睐。
身兼数职与被解聘的指挥
也是因为「钱」与「工作时数」不能平衡,让佛罗里达管弦乐团决定在二〇〇一/〇二年乐季与林望杰分手。林望杰担任佛罗里达管弦乐团音乐总监已经十三年,而他也同时身兼克里夫兰管弦乐团驻团指挥,布拉森音乐节、还有我们的国家音乐交响乐团音乐总监。可是,林望杰和家人一直住在克里夫兰,因此,佛罗里达管弦乐团对于林望杰十三年来不把佛罗里达当成一个家,而且「外务」过多,一年七场音乐会却拿二十万美金的薪水颇有微词。乐团经理伍德鲁夫(Jeff Woodruff)就不讳言地表示:「现在『飞机指挥』实在太多了。」这些「飞机指挥」们到处搭飞机跑来跑去,就是不肯待在一个地方好好训练一个乐团。伍德鲁夫含蓄地告诉当地媒体,接下来,他们会选一个「适合己用」的音乐总监。
除了「钱」的因素,「充分负责」已经是世界各大乐团对音乐总监的首要要求。当音乐总监愿意用心经营乐团时,他带给乐团的不光只有音乐上的进步,还有整个城市乃至整个国家对乐团的向心力。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些信用卓著的乐坛老将,始终是乐坛抢手货的原因。
这点就连脱离共产党统治才十年的俄罗斯也不例外。即使仍然顽固抱著苏联时代「团员都是我的奴隶」思想,现年七十二岁的指挥斯韦特拉诺夫(Evgeny Svetlanov)在俄罗斯乐界的地位依旧极为崇高。但是,他在去年四月却被上任才两个月的文化部长什维德科伊(Mikhail Shvydkoi)以「严重失职」为由,开除他在俄罗斯国立交响乐团(Russian State Symphony Orchestra ,前苏联国立交响乐团)艺术总监与首席指挥的职务。更「不可思议」的是,什维德科伊是在俄罗斯国立交响乐团团员的陈情下做此决定。乐团团员抱怨,斯韦特拉诺夫经常以个人受邀到海外演出为理由,完全不顾他对乐团应有的责任与义务。
斯韦特拉诺夫担任俄罗斯国立交响乐团艺术总监已经三十五年,但是近年来,他出现在乐团的时间愈来愈少。在一九九九年一整年里,斯韦特拉诺夫只花十六天与乐团相处,乐团不但因此失去许多海外巡演的机会,不少人员也在这一年相继离职。即使俄罗斯国立交响乐团面临严重的财政问题,全团音乐家与行政部门的缺额总数也高达二十名,艺术总监斯韦特拉诺夫还是只顾著自己到瑞典、荷兰担任斯德哥尔摩广播交响乐团与海牙爱乐音乐总监,还固定前往西方与当地乐团合作。
让团员直接向文化部陈情的导火线发生在一九九九年十二月,斯韦特拉诺夫为了一圆自己再度在莫斯科大剧院演出林姆斯基-高沙可夫歌剧《普斯科夫女郎》的愿望,竟然整整七个月没有在乐团出现,愤怒的团员因而要求主管机关开除斯韦特拉诺夫。
原本乐团有意以「光荣」的方式让斯韦特拉诺夫自动下台,即给他荣誉指挥的名号或请他自动提出辞呈,但是都没有成功。根据莫斯科当地媒体报导,文化部官员屡次要求斯韦特拉诺夫前往说明,但是斯韦特拉诺夫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推托,例如:心脏病发作。奇的是,「心脏病发作」的斯韦特拉诺夫不能到同样在莫斯科的文化部开会,却可以飞到瑞典指挥音乐会。
这也算是命运捉弄人吧!苏联解体后,斯韦特拉诺夫对俄罗斯乐团不再是指挥独大、必须与企业合作的模式相当憎恨,特别是挖走俄罗斯国立交响乐团包括首席布鲁尼(Alexei Bruni)等多位优秀团员、成立于一九九〇年的俄罗斯国家管弦乐团(Russian National Orchestra)。斯韦特拉诺夫完全不能谅解该团引进合约制度保障团员权益、尊重团员的意见,并以与企业合作的方法维持乐团运作。在他的观念里,这根本是用肮脏的钱去玷污艺术!
结果,在俄罗斯失去表演舞台的斯韦特拉诺夫开始痛恨起开除他的国家,而在这时对他伸出双手,邀请他前来指挥的,竟然是以前他所憎恨,可是完全独立自主,不受政府管辖的俄罗斯国家管弦乐团。可惜的是,当俄罗斯国家管弦乐团邀请斯韦特拉诺夫在今年春天一同到日本巡演时,却传来斯韦特拉诺夫发现恶性肿瘤的不幸消息。
一鱼两吃与专职指挥的对照
如果看过巴尔的摩媒体如何在一九九九年乐季欢迎新任音乐总监泰米卡诺夫(Yuri Temirkanov),相信都会对媒体的「天真」发出会心的微笑。在泰米卡诺夫上任的第一场音乐会上,《巴尔的摩太阳报》巨细靡遗地登出泰米卡诺夫如何准备上台、指挥台上的神态、在后台准备谢幕,以及音乐会后的照片。就在前几天,《巴尔的摩太阳报》又刊登一系列泰米卡诺夫的照片。这回,摄影师有如狗仔队般紧贴著泰米卡诺夫,报导泰米卡诺夫是如何把巴尔的摩当成第二个家,工作之余,他是如何沉醉在巴尔的摩的爵士乐声中……。
接掌巴尔的摩交响乐团两年来,虽然有人认为泰米卡诺夫是一鱼两吃,把巴尔的摩变成圣彼得堡第二,但是,巴尔的摩交响乐团在外的表现已经成为市民关心的事件之一。当巴尔的摩交响乐团赴外巡演时,巴尔的摩的媒体总是抢先刊登乐评,事后还不忘报导巡回城市对于乐团的评价如何。
芬兰指挥奥拉摩(Sakari Oramo)负责任的态度不但让乐团发亮,自己也成为乐坛闪烁的新星。三十五岁的奥拉摩原本是芬兰广播交响乐团首席,一九九三年在一场音乐会演出前几小时被临时抓差,代替生病的指挥上场后,自此就从首席的位子跳上指挥台。奥拉摩是一位非常珍惜羽毛的指挥,一九九九年八月从拉图(Sir Simon Rattle)手中接下英国伯明罕市立交响乐团后,他不是待在伯明罕就是回芬兰,连伦敦都很少去,更别说是美国。「这个乐团(指伯明罕市交)是我目前最想要的。」奥拉摩说,所以他珍惜现在的机会,不会为了名声而去轻易尝试自己做不到的事。「四十岁以前,我不会去指挥歌剧。」奥拉摩说。结果,他不但保持住拉图时期伯明罕市立交响乐团的水准,英国乐评人也开始注意到他的成绩单,把他视为新生代最有希望的指挥之一。
同样来自芬兰,比奥拉摩稍微资深的萨拉斯特(Jukka-Pekka Saraste)已经在六月中旬画下他与多伦多交响乐团的休止符,决定回到欧洲发展。萨拉斯特带领多伦多交响乐团已经七年,在他的领导下,乐团的水准不但提升至与蒙特娄交响乐团并驾齐驱,也录制了六张专辑。在最后一场「毕业」音乐会里,萨拉斯特与多伦多交响乐团骄傲地带给市民一首难度极高的作品荀贝格《古雷之歌》Gürrelieder 。
民主体制,总监难产
最后还是回到寻找音乐总监的话题上。柏林爱乐是前年率先宣布新任音乐总监人选的乐团之一,打败与柏林关系深厚的巴伦波因(Daniel Barenboim),赢得柏林爱乐宝座的拉图也成了英国乐界「反攻欧陆」的「民族英雄」。但是,拉图入主柏林爱乐的过程却波折重重:英国媒体在五月底曾披露拉图因为柏林爱乐还未答应为团员调薪,以及把乐团转为独立基金会运作模式的条件,因此迟迟未签下合约,其间柏林爱乐也曾在六月十五日公开表示,由于柏林市的财务与政治因素,乐团很可能无法在明年顺利聘请拉图为新任音乐总监。
柏林爱乐并非无心履行拉图的条件,但是乐团想转型得经过柏林市议会同意。不过,最近社民党与基督教民主联盟的联合执政政府因为财政问题歧见出现裂缝,不但柏林市长易人,大家的焦点也都放在社民党是否将与绿党和民社党组成联合政府,没人把心思放在柏林爱乐转型的问题上。如果柏林市议会不在今年六月底以前通过相关法案,柏林爱乐势必无法办到拉图所提出的条件,必须面临另寻音乐总监的问题。柏林爱乐发言人说,情况「相当严重」。
虽然拉图对于自己会不会与柏林爱乐签约一事抱持沉默的态度,但是德国《每日镜报》却在日前刊登了一篇访谈,访谈中引述拉图友人的说法,表示拉图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柏林爱乐尙未选定拉图为接班人前,拉图对波士顿交响乐团非常感兴趣,无奈当时波士顿交响乐团音乐总监小泽征尔还没有宣布他不再续约的意愿。拉图「意外」成为柏林爱乐新任音乐总监后不久,波士顿也传出小泽征尔要前往维也纳发展的消息。
所幸,柏林市议会终于通过柏林爱乐转形成基金会运作模式的相关法案,柏林市长并于六月二十八日与拉图签下合约,确定从明年秋季由拉图开始接掌柏林爱乐。
看过这波人事更替,我们将发现不管世界一流乐团的音乐总监如何更替,目前老将「大风吹」的态势似乎高过对新秀出头的期望。说明了在世界乐坛不景气的低气压下,一位「德才兼备」的音乐总监比以往更加难寻,但相对的,也突显出音乐总监的才能对乐团命脉前景,确有无可比拟的决定性因素。
文字|陈效真 音乐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