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法演技」的重點是深入地去認識自我、認識自我生理和心理的一切旣有條件和能力。就像音樂家瞭解他（她）的樂器，演員也要瞭解他（她）的樂器（演員身心的一切），深諳方法演技箇中三味的彼德．瑞奇曼，在下面的訪談中，娓娓道出演技與人生的關係。
去年秋天在美國方法演技大本營──「演員工作室」演出的單人表演（One-Man Show）──《四種面貌》Four Faces──是由彼德．馬克．瑞奇曼（Peter Mark Richman）一人分飾四個不同的角色，演出四個不同的故事。探討的是二十世紀中，不同的受苦難的人如何追求神、瞭解神對人命運安排的意義和與神對話的主題。
彼德自己創作劇本，自己演出四個不同的角色：牧師、工人父親、納粹將領、被迫害的猶太音樂敎師，全長四十分鐘，全劇讓人屛息凝神，無法將眼光離開舞台片刻。
洛杉磯時報稱此劇是「忠實而又有震撼力的藝術作品」。劇評家紛紛稱許彼德的表演是「獨特、精采、近乎完美的細緻刻劃角色，才華洋溢的表演藝術家！」。
彼德．馬克．瑞奇曼是「演員工作坊」的終身會員，曾演出上百齣百老匯、外百老匯戲劇的主角，也主演過許多知名的電視影集和電影，這次是他最近一次回到紐約「表演工作坊」的演出，獲得如潮佳評，是方法演技派又一次精湛動人的成功演出例證。
要活生生地活在舞台上
以下即是筆者訪問彼德．馬克的談話內容，透過這個訪談我們似乎也可以體會到運用方法演技的精髓和巧妙之處。（以下筆者簡稱王，瑞奇曼先生簡稱彼，導演瑪麗．瑞奇曼太太簡稱瑪）
王：能不能請您談一談您上台表演前的準備工作？
彼：有很多種準備方式，有時候我會祈禱，求神的幫助，有時候就是集中注意力，把焦點放在我要演的戲上，有時是感知到自己的存在，角色的存在。
到我這個年紀，準備工作不必做太多。許多時候只是讓自己能自由開放地去打開所有感官、感覺，去反應我要說出、要作的一切。反應角色遭遇、情境的一切，反映劇場中所發生的一切，去感覺自己是累了？睏了？渴了？餓了？是冷？是熱？無聊嗎？等等眞實的感覺，再將所有的這些感覺，忠實地反映至我所演的角色上。
例如：在進場時，我會在音樂中梳理頭髮、結上領帶、穿上西裝、皮鞋，在穿上這些外在服裝的同時，我的心理也很自然地轉換成牧師的角色心理和理想。
同樣地，在換場時，當我改變髮型，卸下領帶、捲起袖子時，我的心理就又很自然地轉換成工人父親的心理。從這一刻，我確信我就是這一個工人父親，有著與牧師不同的思考和說話的方式。
每一晚的演出又都不同，有時很豐富，有時比較樸素，都要看情感開放程度和工作慾望來決定。有時是很愉快的，有時也是很痛苦的、很瑣碎的。這些都是表演的一部分。重要的是：你一定要活生生地活在舞台上，而不只是重覆同樣的台詞、動作和情緒，這是方法演技敎我最重要的一課。
王：那麼你是怎麼樣進入角色的情境，而開始去產生情感的起伏呢？
在你飾演納粹將領時，提到兒時和母親相處的情況，幾度哽咽，讓人彷彿看到殺人如麻的納粹將領，也有溫柔人性的一面，你是如何作到的？
每一場演出都可以不一樣
彼：靠著一些鮮明的意象、感官和情感的記憶，回想我自己的母親，鎖定她的記憶，重新看見她的臉、她皮膚的質感、她的鼻子、她身上的味道、她眼睛專注地看著我的樣子，我就可以放心地回到兒時，有那樣的孺慕之情。
有時是一些台詞話語的聲音、構句的特殊音韻，或是一些意念、一些乍現的感覺，都會帶我回到不同的時空而有類似的感覺。有時卻是什麼感覺都沒有，那你就得靠你的技巧，運用劇本中的感情要素的架構來演出。不要強求、硬逼自己的情緒，最重要的是要誠實、不要作戲、演戲，不要把自己的情緒都事先計劃好、鎖死、限制住。
如果你嘗試著要鎖定這個情緒，你反而會失去它。如果你讓它自由、放鬆，它可能早一點來，也可能晚一點到。但它是靈活跳動的，和生活一樣，每一秒鐘都是新鮮的，每一場表演都是不同的。
王：在單人表演中，您如何對想像中的角色說話？
彼：用想像力準確地創造出你要對他說話的人的樣子和位置，完全相信他的存在，只要你看得見他，觀衆就看得見他。
王：方法演技也幫助您寫作嗎？
彼：我想是的。
方法演技的訓練使我的感知能力變得更加敏銳，也使我培養了觀察他人行爲、姿態的習慣。這些都對我的寫作、繪畫（彼德也是一位知名的畫家）有所幫助。
感知能力──隨時隨地感知週遭所發生的一切事物──是一個藝術家最重要的天賦才能和訓練。
排練是一連串的溝通調整
王：瑞奇曼太太，能不能請妳談一談方法演技的導演方式和排戲過程？
瑪：方法演技的導演因爲十分瞭解演員的工作方式和心理狀態，通常只需要給這些演員一些評語和建議（例如：這個地方這樣演，似乎有點太火爆等等），演員就會自行調整，導演再給評語加強或是刪減，排演是一連串的溝通調整，但也是一連串創意性的合作。
導演不應權威式的去發號司令，而是要確定舞台上的戲劇事件是否眞實地發生了？如果沒有，該如何幫助、刺激演員讓它發生？
一般而言，方法演技的導演如果遇上一流的演員，會給他們許多自由的空間發揮，不強加限制演員們反而帶來許多意想不到的驚喜。就像我和彼德．馬克的合作，他總是能帶給我驚喜。
這齣戲從誕生，在西岸的「演員工作室」發展、排演到西岸和東岸的演出，他一直都在不斷地成長，一直有著新的發現和改變，眞正演員的工作是永無休止地求進步，永不滿足的嘗試新的方式！
要深入認識自己
王：最後，能不能請瑞奇曼先生再談談表演中角色和演員自我的關係？以及如何用在演出中？
彼：我認爲方法演技的重點就是深入認識自我、認識演員自我本身的生理和心理的一切旣有條件和能力，好像音樂家瞭解他（她）的樂器，演員也要瞭解他（她）的樂器（演員身心的一切），才能夠在演出不同角色的不同情境中靈活運用，來表達不同的情感和思想。
而在扮演角色時，演員不是變成了另一個人，而是運用自我經驗中屬於角色的那一面來加以延伸或調整。
例如：我在此劇的一段中飾演納粹將領，我即是運用我個性中殘忍粗暴的一面來演出。但是納粹將領也必須先是一個富有人性的人。他會渴餓、疲倦、悲傷，他會走路、說話。
演員（彼德．馬克）他就是角色本人，只是演員在思想、心理和身體姿態動作、說話方式上都要依據角色的個性、職業、背景等來調整。
例如：納粹將領說的英文有很重的德國口音、他削蘋果的方式與美國人不同、他召喚僕人時特別粗暴無禮等等，所以演員是運用自我身心的一切來擁抱角色，將自己置身於角色的戲劇情境中的自然反應，再加上全面的角色塑造和調整（口音、身體姿態、行爲舉止、心理背景、思考方式、情感、個性狀態等）。
表演是需要演員的自我、想像力、觀察力、模仿力去全面投入的藝術，它決不只是炫耀自我的工具，它是表達人類靈魂痛苦掙扎和歡欣最直接動人的藝術！
文字｜王婉容 美國紐約社會新校導演系碩士班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