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社會中,只有通過成年禮之後的人才會被認定為成年人,他們將成年禮視為生命週期中相當關鍵的儀式,是一種脫離兒童狀態的生命儀禮;成年禮標誌了一個有潛力的個人如何被社會真正接納,並被期待能賦予一定責任和義務。一般來說,我們常常可以聽到人們用「通過儀式」來指稱成年禮,但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儀式?而參與成年禮的人們又都「通過」了什麼?
身體與文化之間:看見成年禮
一九二五年,一位未滿廿四歲的美國女性隻身遠赴南太平洋的小島薩摩亞進行田野調查,並在三年後將成果整理出版成《薩摩亞人的成年》一書,在當時的美國社會轟動一時。她,就是日後被譽為美國人類學之母的——瑪格麗特.米德(Margaret Mead)。有感於長期困擾美國社會的青少年問題,米德疑惑這樣的狀況是否真是所有青少年共有的宿命,在展開調查後她發現:相對於美國青少年所遭逢的風暴和壓力,薩摩亞年輕人在孩童過渡到成人階段的過程中似乎毫無困難。透過這本讓她一舉成名的經典民族誌,米德明白地告訴美國社會大眾:「塑造人行為方式的主因,是文化而非生物因素。」換言之,在青少年問題來自教養還是天性的爭論上,米德毫無疑問地站在前者——也就是文化的一方。
米德的研究,出發自人類學一個相當核心的問題——跨文化之間我者與他者的異同。她試圖透過對異文化的實地考察,發現人類的共通人性和個別社會的文化多樣性,以此進一步釐清文化特殊性與生物普同性之間的關係。她聚焦於生命週期之習性發展的立場,提供我們進一步思考劃分這些不同生命階段的意義。
不同生命階段的社會分層,讓社會成員可以自我或彼此識別應如何參與社會的規範與期待。生物性的身體提供了人類最基本的共同點,生命週期作為無法避免也無可逆轉的生物過程,透過年齡所進行的社會分化完成的既是一種縱向的安排準則,同時也橫向地將人口劃分為數個屬於同一年齡範圍的同等群體;這些針對人群的社會分化成為了社會中勞動分工的基礎,維繫社會的有效運作。儘管人類學家也承認未必能在所有社會中都找到相對應的人生階段組成,但普遍來說,所有的社會都將人的一生區分成不同階段,這些社會化過程造成了人生的斷裂,人們也必須從一個階段過渡到另一階段,被賦予新的身分、權利和義務。
以成年儀式來說,便象徵個人脫離兒童期的依賴和母子紐帶,成為能夠自立的社會成人。一個社會成員轉變的契機,可能來自於身體成熟的內在因素,通常包含第二性徵的出現,較準確者如女子初經的到來,有時也以年齡進行經驗論式的概估;也可能來自於完成某些標誌性任務的外在因素,如第一次獲得獵物、或者成功習得某種通常是性別化的技能。進入成熟過程的社會化須由文化來滿足,其中經歷的第二性徵發展和青年強烈性慾也須透過文化加以教育或約束;由此我們可知,人生物性身體的成熟作為一個漸進的轉變過程,身體上的成熟往往還必須伴隨文化賦予個別生命階段的意義,才能讓社會有效整合與自我延續。
台灣的成年禮之一
阿美族Pakalungay
在年齡組織興盛的阿美族,通過男子成年禮是一個加入組織的重要途徑;以都蘭部落為例,年齡組織大致在十二歲以後開始加入,每一年齡組織成員年紀以三至五年為範圍。Pakalungay是阿美族年齡組織的最初階層,過去進入Pakalungay代表男孩正式進入組織架構並將開啟在會所制度的生活;在進入Pakalungay的儀式中,達到既定年齡的男孩會由頭目手持藤條象徵性的鞭打,並給予一串Tangful(臀鈴)配戴。就字面上來說Pakalungay是指「被使喚的人」,其訓練模式以「服從」為最高指導原則,等同傳遞部落訊息的傳令兵,因此腰上繫的Tangful也是為了進行訊息傳達的功能。晉級成為Kapah(青年組)的儀式中,最重要的Pakayapay(更衣禮)是由家人幫忙穿上表現身分象徵的服飾,代表已從原先只繫鈴鐺的Pakalungay,轉換為添增Kayap(男子下半身裙褲)、Alusaysay(披肩)與能追求異性的Alofo(情人帶)的Atangas階段,這意味著成為「調皮搗蛋」的「準青年」,是處於成年與未成年之間的尷尬時期,必須等到觀察期結束才能在之後正式授與專屬的年齡組級名稱,真正轉換為配戴頭飾的Kapah。
Pakalungay是早期阿美族男性不可避免的人生經歷,部落公共事務的推動與聯繫也都緊密牽繫著從會所教育出來的男子,然Pakalungay在當代卻不再具有高度的強制性;因此,當代的Pakalungay成為文化重構的關鍵,結合年齡組織制度的傳統架構及訓練營基礎為基礎的當代思維,讓部落能夠繼續培養Pakalungay作為人力資源,以此建立起穩固的年齡組織基礎。
台灣的成年禮之二
台南做十六歲
台南「做十六歲」主要源於民間對七娘媽、臨水夫人、鳥母、婆姐等女神的信仰,在早期生活條件薄弱、醫衛不發達的情況下,婦女多向這些婦孺守護神祈求生產平安和孩童生養順遂。其中,因七娘媽是兒童的守護神,當幼兒周歲時家長會到廟中請求收養為契子、契女,以「加絭」和「掛絭」儀式請來護身符掛在幼兒頸上保佑平安順利成長,此後每年七夕的七娘媽誕辰須由父母陪同回到廟裡參拜、過香來「換絭」,直到十六歲成人時攜帶祭品到廟裡還願並「脫絭」,答謝七娘媽多年的照顧與庇佑。台南「做十六歲」儀式的盛行也與五條港的經濟活動發展有關,清朝時期五條港港口貿易繁華,不乏聘請童工擔任搬運工來補足勞動缺口,然尚未成人的童工按例只能領到半薪工錢;因此,當地工人家中若有小孩年屆十六,便會盛大舉行「做十六歲」科儀,公開表示已經成為可支領全薪的大人。
台南「做十六歲」活動於不同時空背景下逐漸轉至廟中進行集體儀式,近年來更由政府與民間廟宇結合擴大辦理,在每年七夕加入許多地方政府主辦的大型相關活動。台南「做十六歲」的儀式圍繞著七娘媽的祭祀,除有主要象徵物的七娘媽亭,也增列許多與女性相關祭品;在儀式過程中,禮生穿戴狀元服進行「鑽七娘媽桌腳」或「鑽七娘媽亭」等儀式,並在祭拜後將紙亭燒化,宣告孩童被七娘媽的照顧告一段落,往後更加獨立、不再依賴,象徵一種時間與關係的切割。
台灣的成年禮之三
牛角做出幼
來自閩東長樂、福州、連江各地的馬祖居民各村傳統習俗各異,解除戰地政務後地方人士為提升馬祖觀光能見度,將不同村的習俗加以改造、發明成為馬祖重要慶典活動,如馬祖三大秋祭的出現也是這波觀光浪潮的結果。其中,以臨水夫人信仰為基礎的「牛角做出幼」原是閩東傳統民俗,近來也由牛角社區綜合其他生命禮俗合併擴辦為具在地特色的文化節慶。福州話「出幼」又稱為「出童子」,字面上是執行讓孩子平安脫離幼兒期的儀式,有過關除厄之意;「做出幼」儀式針對十六歲的少年,宣告脫離孩童時期進入另一人生階段,在祈求禮生平安健康之外,也是家長感念臨水夫人看顧和庇蔭的酬謝,讓孩子能順利長大成人。
參與禮生身穿唐裝、手拿戒尺,在儀式前先向家長和師長鞠躬,感謝其養育與教誨之恩,並在地方耆老們祭拜之後正式展開儀式:首先由道長為在場禮生撒上淨水,接著帶領禮生過火爐入廟,在鑼鼓與牛角低鳴的齊奏下繞行廟埕三圈,再由地方耆老在禮生身後蓋上臨水夫人的平安印,並在飲成年酒、領平安蛋之後,由耆老為過關完成的禮生一一進行加冠禮,最後點上鞭炮向天地宣告禮成。典禮結束後,家長帶著前一晚製作的紅斗進入廟裡替孩子祈福,斗內擺有白米、枝條以及筷、尺、剪、燭、花、線、鏡、板等喜樂吉慶的紅色物件,各自有不同的象徵意涵;帶回家的紅斗可以放在祖先牌位前,以此祈求未來一帆風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