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巴黎西北方三十公里的欧维尔镇,为一不醒眼的小镇,却是梵谷悲剧性一生的最后之地,如此特殊背景,加上主办者的苦心经营,使得欧维尔镇音乐节独具魅力。
音乐节最多的国家
两年前到法国中部旅行,路经一小镇时发现入口道路旁的「欢迎牌」居然写著如此的惊人之语:「欢迎您莅临X镇。本镇无任何艺术节庆,您尽可平静地休憩、闲逛」。此句标语虽不无开玩笑之意,却也道破了法国各地夏季艺术节繁多,甚至有点泛滥的实情。笔者根据最近由文化部刚出版的《艺术节与展览会》资料显示,音乐节总数多达二百七十一个。
如此繁多的音乐节中,有的难免流于虚应事故的「文化大拜拜」,却也有不少主办单位颇能根据现有的人力、物力,以及各地独特的地理、人文条件,安排富于特色的节目,并争取卓越的艺术家前往演出,建立全国性或国际性声誉;呈现出百家争鸣、各显神通的繁复、多样化风貌。例如笔者曾在南部普罗旺斯澄澈星空下那可容纳一万名听众的「橘城(Orange)古罗马露天剧场」那二千年历史的峥嵘石墙下,聆赏理查.史特劳斯的歌剧《伊雷克特拉》Electra,次晚则赶到一百公里外的普罗旺斯的「艾克斯城(Aix-en-Provence)音乐节」,在那只有一千个座位的「旧主教府」中庭倾听莫札特的《后宫诱拐》。当一些行家与音乐学生在音乐学家Marcel Pérès的引导下,在巴黎近郊罗亚蒙修道院(Abbaye de Royaumont)中,埋首于一系列中古、文艺复兴时期声乐硏讨会、演唱会时,许多年轻人与业余热门音乐团则蜂涌至西南部的港市拉罗雪(La Rochelle)的「法国式狂热音乐周」(Francofolies),在狭隘的巷道与广场上尽情宣泄无尽的情感与精力。位于中部、曾为乔治桑所有的「诺昻邸宅」(Château de Nohant)的羊棚里正飘荡著萧邦浪漫琴韵之际,数百公里外罗亚河畔的「梅列谷仓」(Grange de Meslay,一座中世纪的石砌大谷仓)里,钢琴大师李希特(Sviatoslav Rich-ter)正与他的一些朋友大搞近代音乐,例如今年度他们的主题是:「谁怕亨德密特」。
欧维尔镇──小巧独具魅力的音乐节
某些音乐节固然曾令笔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但经常由于地处偏远而无缘再次造访,位于巴黎西北方仅三十公里的「欧维尔镇音乐节」却是唯一的例外。
此镇全名为「瓦兹河畔的欧维尔」(Auvers-sur-Oise),原是位于塞纳河北侧一支流上的小村落,近代因地灵人杰而吸引了不少居民,而成为五千八百人口的小镇。它那原本为村民而建的小教堂只容得下六百多人,教堂后方那狭隘地连二十人小型乐团都不太容易摆得下的祭坛,却是该镇音乐节的主要演出场地,因此主办单位似乎只能自限于一小型的室内乐音乐节。
然而可别轻忽了这小巧玲珑的一切:一般人可能对欧维尔这个地名感到陌生,却不会不知道这个梵谷度过他悲剧性一生最后两个多月的地方。而早在「梵谷传奇」形成之前,那歌德式鄕村小教堂的背影被梵谷的画作「圣化」之前,已有其他不少前印象派、印象派画家寄寓在此风光明媚的小村写生了。如此特殊的背景再加上主办者的苦心经营,使得此地的音乐节独具魅力,笔者几乎在每年的春末、夏初都会受其吸引而前往该镇进行一次「音乐郊游」。
追寻梵谷的画迹
该音乐节开始于每年五月二十日左右,与梵谷于一八九〇年五月廿一日抵达该镇的日期大致相符。在此草木滋长、麦苗茁发的春末,原本精神有问题的梵谷似乎得到小镇平静氛围的抚慰而暂时平定下来了。他在写给其弟狄奥的一封信中,如此描述初抵该镇的印象:「小镇安适的气息,有如Puvis de Chevannes(与梵谷同时代的画家)那宁静的画风……这儿没有工厂,只有绵延的绿野平畴……」此时他那些以蓝、绿色为主调的画作,如《蓝天下的田野》、《欧维尔教堂》,尽管那起伏而富于动态的粗涂笔触仍然显示出蕴藏于作者心底的一股激动与不安,然而它似乎被那表面上的宁馨色调与缓和的气息所驯服了。
该音乐节结束于七月初,或许是因主办单位不愿让它延续到此后的一段「残忍时空」中吧!进入七月中以后,随著阳光的增强、田野里小麦的逐渐长高而变得黄熟,梵谷的精神状态显示出恶化的倾向:「在那骚乱天空下漫无边际的麦田里,我在画布上尽情宣泄满腔的悲伤与孤寂……」于是在最后几幅作品之一的《麦田群鸦》中,梵谷展现了他那悲剧性一生最后一幕那充满戏剧性的可怖情景:在那金黄色麦田强烈光线的刺激下,在那象征恶兆的乌鸦「死亡轮舞」的旋扰下,晕眩的梵谷已被那与他缠斗终生的命运之神逼至绝境而认输了。几天后,当地的小报纸登出一则轻描淡写的短讯:「一位寄寓于欧维尔,现年三十七岁,名叫梵谷的荷兰籍画家,于七月廿七日星期日在镇外的麦田里举枪自戕,重伤之下独自走回旅舍,次日过世。」
今年五月最后一个周末淸晨,我抵达欧维尔镇后,立即抛开了镇中心那稍迟之后将吸引不少游客的教堂、梵谷寄宿的客栈,而沿著镇后方的斜坡登上那平坦无垠、渺无人烟的唯善高原(Vexin),在靑绿的麦田、森林里任意闯荡了一整天,只想在林边或田间小径里搜寻些许梵谷留下的「画迹」,以体验一种「走进画中」时的心灵悸动,直到向晚时分才慢慢逛回那游客散尽、回复平静的小镇。
在进入小镇前,我照例到高原边缘的公墓里去瞻仰梵谷兄弟共葬在一起的那朴素无奇、覆满著长春藤的坟墓,一束被瞻礼者留置在坟上的微凋紫色鸢尾花,散发著晚春的感伤,那是梵谷晚年曾数度入画的题材。我顺著斜坡走下小镇,碰见一伙人迎面前来,看样子也是要到墓地朝圣的。当我们彼此互道日安之际,我被走在前头一身材高大、脸部轮廓明显的女人吸引住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令我感到迷惑。后来我买了节目册,赫然发现她的照片竟然出现在册上,这才想起曾在巴黎的音乐会上见过这位近年来在古乐界颇知名、经常与「美艺繁盛古乐团」(Les Arts Floris-sants)一起演出的女高音Véronique Gens;至于走在她身边那相形之下显得矮瘦的男士,则是顶顶大名的「男声女低音」(contralto)Gérard Lesne,他们将与「音乐修院古乐团」(Il Seminar-io musicale)在当晚演出两位义大利巴洛克时期作曲家亚历山卓.史卡拉第与嘉鲁碧(B. Galuppi)的「经文歌」作品。
让音乐带入画境中
音乐会的时间是晚间八点四十五分,依我过去的经验是九点以后才能开始,在此地,不慌不忙的闲适反而比守时更是种美德,因此我有充裕的时间躺在教堂后侧的草地上慢慢欣赏梵谷《欧维尔教堂》画景在傍晚时分的光影变幻。此时正是镇民晚餐时间,教堂附近空无一人,只有无数归燕在四角形钟楼旁的嬉戏与啁啾,形成音乐会开始前细碎的前奏曲。
随著盛装的听众走进这平常大门深锁、只有在举行弥撒或其他典礼时才开门的鄕村教堂,又是种微妙的感受:这时不只是走向画中,而是进入画的深处去体会中世纪无名艺术家们匠心独具构建而成的初期歌德式的神奇空间效果。那单纯不加修饰、强调垂直性的线条,到处重复的大大小小尖形拱所造成的飞升效果,使得在梵谷画作中从外部看起来显得狭小、亲切的教堂,在内部却给人高耸而不无淡漠的感觉。这种矛盾却被轻轻扬起、弥漫在各个角落、石块之间的乐声逐渐消除了,Lesne与Gens加上「音乐修院古乐团」温暖、多彩的音色,两位拿坡里与威尼斯作曲家飘逸、蜿蜒的旋律线,软化了初期歌德式刚劲的线条,使之融入梵谷式的颤动韵律里。
想在欧维尔音乐节的节目中寻出一特定范围的曲目或主题似乎是多此一举,主办单位也从来没有这个意愿。鄕村教堂超乎时空的纯朴歌德式风格,对任何作曲家的任何类型乐曲似乎都具有相当的包容性;而且我们不晓得梵谷喜欢那一类的音乐,他那些充满韵律感、色彩性与内在激情的画作本身就是一曲曲「视觉性的音乐」,只要是与这些属性相符的音乐,唱奏者晓得妥善处理,将之融入独特的背景中,都能造成非凡的效果。因此,去年女中音路德薇希(Christa Ludwig)将此音乐节选定为她那吿别演唱生涯环球演唱会的一站时,所唱出的舒伯特歌曲固然动人,法国女中音新秀Nathalie Stutzmann同样在此唱出的佛瑞歌曲或Alain Planés弹奏的德布西钢琴曲,却能将听众带入梵谷所处的十九世纪末的时空中而有另一种特殊的感受。而最让我难忘的是,早在电影《世界的每天早晨》Tous les matins du monde尙未出炉、古大提琴音乐还没被炒热之前,Jordi Savall与他的朋友们已藉著Sainte Colombe,与Marin Marais的独奏曲或重奏曲,让此独特的乐器在欧维尔教堂尽情鸣响地倾诉著满腔的幽思与哀怨。我固然很想在此能够听到当代法国作曲家狄替尤(Henri Dutilleux)根据梵谷的画作《星夜》谱成的管弦乐曲《音彩、空间与动感》,可惜的是教堂容不下此曲所需的大型管弦乐团。
让乐声与古壁尽情谐鸣
然而上述这个梦想或许有一天能成为事实:在今年庆祝成立十五周年之前,欧维尔音乐节的主办单位早已注意到那狭小教堂的局限性而积极地寻觅其他的场地。他们终在瓦兹河南岸隔桥与欧维尔镇相邻的梅丽镇(Méry-sur-Oise)找到了一理想的地方。在该镇外侧森林边的荒烟蔓草中隐藏著一座被废弃已久的古宅,经过测试,据说它那宽广天井的音响效果颇佳;而笔者路过时顺道进去逛逛则惊叹如此漂亮的建筑与秀丽的环境居然会被弃置在该地区自来水厂的一隅。无论如何,音乐节主办单位最近已将这座「梅丽古宅」与周遭的环境加以淸理维修,并将于今年六、七月之交在那儿演出音乐节的压轴好戏──莫札特的《唐乔凡尼》!
无论是欧维尔教堂音乐会十五年来的成功,或是梅丽古宅从今年开始的尝试性演出,它们都把握住了一九七〇年代法国文化部开始提倡音乐节时所喊出的一个口号:让乐声与古壁尽情谐鸣。这口号的首创者正是今年三月间到过台湾访问、七〇年代曾担任文化部音乐司长的隆德夫斯基(Marcel Landowski)。这项二十年多来成效卓著的文化行动无疑具有一箭双雕的功能,它一方面有助于音乐的普及化,另方面则藉著音乐的魅力,让人们得以更进一步地去亲近该国丰富的有形、无形文化遗产,尤其是像梅丽古宅一般在大革命后被弃置、忽视的许多古迹。
欧维尔镇如果没有那一年一度的音乐节,笔者可能前往该镇参观一次就够了,是它那晓得将音乐、环境与梵谷的传奇融合在一起的独特气氛吸引著我一再前往。我国蔡小月南管乐团、舞蹈家林秀伟今年将前往演出的「圣弗罗兰老镇音乐节」(Festival St-Florent-le-Vieil),它的主要演出场地为河畔一丘陵上的修道院教堂,在还没有音乐节之前,它在该地区的许多名胜古迹中并不算太突出,近年来却因音乐节的成功而声名鹊起。在白天到橘城参观那二千多年历史的古罗马露天剧场固然令人发思古之幽情,但令我终生难忘的却是那晚上十一点钟开始、凌晨三点才结束的星空下的歌剧演出。当晚正刮著普罗旺斯省夏季常有的「密斯特拉风」(mis-tral),一万多名听众穿著厚衣服在寒风下瑟缩著聆赏理查.史特劳斯的《伊雷克特拉》Electra,当晚的主角似乎不是饰唱Electra的英国女高音Gwyneth Jones,而是那堵由无数巨大石块砌成的长一百零三公尺、高三十六公尺的高大石墙。在强风吹袭下,由于石墙有效的反射与传送,Jones的歌声虽然飘忽不定,却相当淸晰可闻。此外,该剧的布景设计者根本不用花太多心思,因这堵在夜间尤显得狰狞的石墙,已为该剧提供了最佳的布景,而这可能是我所见过的最佳布景。
「且让乐声与古壁尽情谐鸣」,假若我们在一个夏夜闭上眼睛,想像著在此同时全法国许多音乐节正一起共鸣,那是何等令人匪夷所思的一片「大合唱」。比起一九八〇年代法国前文化部长贾克.隆(Jack Lang)所提出的另一个口号「让举世共同欢唱」,它无疑生动、落实多了。贾克.隆定六月廿一日为「音乐节」,希望在这一天,不仅全法国,甚至全欧洲、全世界各个角落全部动员起来一起奏唱音乐或听音乐,然而这项行动一直到今天在法国都施展不开,其他国家更不用说了。
文字|陈汉金 巴黎第四大学音乐学博士班
附录:如何参与法国音乐节
资讯:
1.法国文化部出版《艺术节与展览会》(Festivals & Expositions),每年于五月底发行,全书约五百页,六十法朗。该书宣称包含了各类音乐、戏剧、舞蹈、美术等各项节庆总共多达一万个演出项目场次。书中除了各艺术节的节目、日期、场地、地址之外,还附载了票价、订票办法等细节。可写信向下列地址邮购(附国际汇票与国际回邮):
I'Associations D. Clic
Ministere de la culture et de la francophonie Département de I'information et de la commu-nication
3, rue de Valois - 75042 Paris Cedex 01
FRANCE
2.法国权威性艺术、表演周刊《影视综览》Télérama,每年于五月初出版一小册,详列该杂志认为当年最具特色的二十几个音乐节,例如今年度小册名称为《九五年夏令艺术节》Festivals d'été 95(免费)
Télérama
Services publics
163, bd. Malesherbes
75859 Paris Cedex 17
FRANCE
3.法国音乐节众多的活动,对各类音乐团体,音乐家的需求量甚大,而外国音乐家不像法国音乐家,演出支酬须缴税,因此可降低演出成本而颇受各主办单位欢迎,日本、韩国甚至越南的不少音乐家在此都甚活跃,亚洲各国的各式各样传统音乐、民间音乐也颇受欢迎,我国具相当水准的音乐家与团体未尝不可尝试之。有意者可向下列「法国国际音乐节联盟」接洽。该联盟统筹七十六个较大规模音乐节,目前由「橘城音乐节」负责人Raymond Duffaut先生担任总裁。
Fédération francaise des festivals internationaux de musique
7, rue du Helder
75009 paris
FRANCE
订票:
较小规模音乐节可随兴而至到场再买票,但较热门的活动与节目最好预先订票与住处。较大艺术节有专属售票机构,大部分则委托各城镇旅游中心(Office de tourisme)或旅行服务处(Syndicat d'initiative)代理,资料可在上列诸书中查到。所有艺术节接受电话订票,订票后再将票款寄上。巴黎较大规模的旅行社一般也代办订票事宜。较热门的音乐最好尽早订票以免向隅(一个月或一个半月前)。
交通与住宿:
一般较大城镇有火车直达,较小村镇最好开车前往。可在巴黎旅行社一并预订入场券、火车票、旅馆,甚至租车。暑假期间巴黎以外地区旅馆经常客满,因此最好先预订。笔者建议国内旅行业者对「深度旅游」有兴趣者,可尝试推展「法国音乐之旅」,如此将可为国内爱乐者解决许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