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艺术杂志

他踩著高跷站得老高，兀自吹著萨克斯风，总让人觉得他是要吹给天上的神仙听的。

蒙特娄人潮熙来攘往的市中心，常见得到这么一个踩高跷吹萨克斯风的艺人，才艺不见得高明到可以「惊天地泣鬼神」，但是他能把自己可以边吹萨克斯风、边踩著高跷闻乐起舞的那点小身手耍得很有兴味。左一步、右一步、前一步、后三步，节奏一点儿不差，加上一身围来绕去的波希米亚行头，煞有介事又蛮不在乎，颇有「个性」地好像在说：「要玩，就要玩得带劲，自己开心也让大家开心！」这叫做艺人精神（showmanship） ！

「根在街头」的艺人精神

「我们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根在街头。」太阳马戏团的负责人总是这么说。若让时光倒流十七年，基．拉利波提（Guy Laliberte）──太阳马戏团的现任创团总裁，马戏团的大掌柜丹尼尔．高提耶（Daniel Gauthier），以及甫卸职的创意总监吉尔．圣夸（Gilles Sainte－Croix），都曾是在蒙特娄街头上踩高跷、拉手风琴或表演呑火的杂耍艺人，成天穿梭在各种艺术节里串场演出，和今日坐镇家鄕蒙特娄一个占地三万平方公尺、斥资六千万加币（折合台币大约为十三亿两千万元）的豪华杂耍「总部」，手下管理两千多名的员工，率领超过五百位分属四十多个不同国籍的艺人，撑著七顶大帐篷绕著美、欧、亚三洲跑的景致，可说大异其趣。但是，虽然表演的背景几经峰回路转，他们从来没有忘记的是：表演是人的事业，个性很重要，玩得带劲更重要。

不玩动物，只玩创意

街头，的确是了解太阳马戏团的一个好地方。在那里，生命随著不同质素的加入而转换情境，是一种非常有机的存在；在街上的演出一切都很透明、自由、随性，你必须很敢做自己，但是也必须很实际，灵活地学习生存之道。将这套实际地用在马戏团的运作上就是，在马戏团的创作舞台上，他们尽情筑梦做自己，但是关于马戏团如何运作的经营规尽，一切都必须讲求效率。这是风格。

以杂耍艺人的背景起家，太阳马戏团一直守著特技杂耍的路子，没有让动物加入演出的行列；就连创团元老吉尔．圣夸最近因为对马情有独钟，都必须选择自立门户，另创了一个名符其实的「马」剧团（Théâtre Cheval），教一大批马演戏去了。然而墨守成规绝对不是太阳马戏团的宗旨，事实上，创意部门的成员手上都有一道金牌写著：「我们绝对不重复自己做过的事。」而在「不能重复」的大原则底下，马戏的视野便不能只是马戏，剧场、舞蹈、歌剧、运动竞技……，所有可能帮助特技表演呈现精采度的概念、素材便被无限制地纳入，成就了一个全新视野的马戏王国。

有趣的是，太阳马戏团的创作主体一直集中在几个人身上，包括剧场出身的导演法兰柯．德拉贡（Franco Dragone）、前创作总监吉尔．圣夸（来自英国的高空秋千手安德鲁．华森将在下一出制作中接替圣夸的位置）、精于儿童插画的服装设计多明妮克．勒米欧（Dominique Lemieux），以及舞台设计米榭．克黑特（Michel Crete）等。这个创作小组成员虽非马戏团的雇员，而系采约聘制，但是由于长期的合作关系，早已被视为马戏团的班底。

以刻划人性为创作主轴

固定的创作班底当然不是创作品质的保证，对于如何维持剧团创造力的源源不绝以及风格化的演出水平，剧团已经发展出一套相当系统化且饱富弹性的运作模式，而贯穿这个模式的基本原则就是：有机的集体创造。

没有剧本或任何脚本作为基准，剧团创作的第一个阶段是由导演和服装设计两个人进行脑力激荡，共同发展出舞台新秀各个「角色」的基本个性，等到基本角色发展地差不多，舞台设计再加入一同进行脑力激荡，背景音乐、灯光、编舞者亦陆续加入。至于创意总监，则是一个发动者，负责决定创作班底的人选，并在脑力激荡的过程中控制大局。

所以，带有深刻人性的角色，其实是马戏团创作的主轴。马戏团创作注重的是，每一个在舞台上的角色，都能够在细腻的整体设计中呈现其鲜活的个性。创作小组专心地发展基本角色，卡司部门（casting department）则持续不断地到全世界各地去找寻新鲜的、并且具有特殊表现力的艺人以及技艺，随时将新的讯息传达给创作小组，同时也帮助创作小组寻找适合演出特定角色的人选，甚至研究创造新的动作。而当卡司部门签回有潜力的艺人后，通常这些艺人都会需要先经过训练部门（training studio）大约半年的培训，培训内容包括技艺训练以及艺术美感薰陶两大部分，待培训结束之后，双方再决定是不是要正式签约合作下去。

完整训练，创作力无限

卡司部门签回来任何一位艺人，基本上都是为某场秀的某特定角色做好准备，而在培训的过程中，导演以及创作部门的成员也都必须和这些「演员」互动，挖出他们自身的性格融入角色，将角色塑造得更为完整。马戏团的创作执行主管琳．修沃德（Lyn Heward）对于这个过程有一个很生动的描述，她说，「这就好像导演必须深深地走进艺人的心里，把他们的心『拔』出来一样。不管他们愿不愿意。」这个程序之所以被视为非常重要则有两个理由，第一是艺人的潜力在这个过程中被开发出来，第二是「要让每一位参与者都感觉到拥有这场秀的一部分」。

可以想像的是，这样一个参与人数可以无限扩张的创作机制，创作时间几乎可能无限延长。依马戏团目前拥有的资本，他们允许每一部新作有二到三年的发展时间，而投资报酬率的计算方式则是：只要我们的新秀可以有十到十二年的演出寿命，我们就有本钱做这种投资。当然，拉斯维加斯的Mystère、0和迪士尼乐园的La Nouba几出动辄签约十年的定目剧，以及Alegria、Saltimbanco几部作品奠下在北美巡演三年、转战欧洲三年、再巡回亚太平洋的基本模式，也给了太阳马戏团无比的信心，在创作上可以做更大的冒险。

绝不拖泥带水的经营理念

创作的模式在最大的限度里理想化，背后依靠的却是一套精明干练、绝不拖泥带水的经营管理。在蒙特娄的大本营里，太阳马戏团有全组的行政人员，舞台、服装制作人员以及训练人员，随时准备支应巡演「前线」以及新制作的创作需求。走进制作部门，你可能会遇到一位鞋匠，兴致勃勃地拿著两张刚刚从澳洲巡演团队传真回来的草图，准备为该剧的丑角订制一双舒适的新鞋，两天后再快递到澳洲，免得丑角先生等得心烦。每一个巡演团队的每一位艺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尺码在总部都有详细的记录，以供应种种不时之需。最惊人的是为了头套以及帽子的重新制作，总部几乎为每一位艺人都做了头部的石膏模型存档，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石膏头加起来，总数已达八百颗之多。

虽然两年内才在蒙特娄演出三个月，太阳马戏团坚持不忘本，要维持自己的魁北克身分，而将总部设在蒙特娄，并计划以总部为基础，将蒙特娄建造为全球的马戏首府。无论如何，整个马戏团的发展方向都是国际化，除了巡回演出之外，剧团发展出来的附加商品、计划中即将盖在英国的马戏概念娱乐城（entertaining complex），都著眼在全球的市场。梦想家基．拉利波提和管钱的大掌柜丹尼尔．高提耶两位灵魂人物，一边带著马戏团开疆拓土，一边则小心翼翼地防著迅速膨胀的行政机制，迈入官僚化的命运，坚持扩张必须同时循著创造力以及管理效率两条路线同时进行，「人」永远是最重要的。这也是为什么总部附设的餐厅，会聘请到加拿大前总理莫隆尼的厨师了。

无数巧思联系有机的互动

太阳马戏团的蒙特娄总部就像个卫星城市，一切自给自足，连附设餐厅用的青菜都自己种，未来更计划连艺人的宿舍都盖在一起。总部里人人穿著轻便，谈笑风生，写宣传稿的行政人员转个头，就可以透过桌边的窗户望到辛苦受训中的艺人们，不是在天上高来高去，就是藉著弹簧垫跳上跳下。这已经是个十足的跨国娱乐事业，各部门间靠著无数类似的巧思，维持一种有机的联系与互动，一如在街头的人们。

一九八七年，一群魁北克的街头小子，带著几大车的设备，浩浩荡荡开车南下加利福尼亚参加洛杉矶艺术节。出发的时候，身上的盘缠只够买去程的汽油，赌的不过是主办单位在开幕当天给了他们一个小时段，并且答应为他们做些广告；没想到那一趟豪赌，居然赌出了太阳马戏团日后的一片江山。如今，太阳马戏团成为全世界最有号召力的马戏团之一，当有人质疑马戏团的创作力是否即将枯竭时，他们的回答是：「只要这个星球上还有一个富有创造力的人存在，太阳马戏团就会继续冒险下去。」

米兰．昆德拉说：「人已经被从天堂里抛掷出来很长的时间了，循一条直线飞过了时间的虚空，冒险是不得已的。」但是就好像导演法兰可．德拉贡为Mystère写下的几句话：「太阳马戏团的帐篷里，生命像谜，同时承载著梦、希望与悲剧。在这里，娱乐的目的不是要把生命的不堪遮蒙过去，而是庆祝。」

 

特约撰述｜樊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