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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撇仔戏以拼贴现成的大众文化符码自成风格;此为金枝演社《可爱冤仇人》仿早期戏院手绘海报制成的DM。(金枝演社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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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胡撇仔戏为名

薪传《望鄕之夜》、金枝《可爱冤仇人》相对看

诚如传统戏谚说的:「消戏无大簿」,重口味的胡撇仔戏真要演到让人情迷意眩,甚至发人深省,其实相当高难度;「装」疯「卖」傻之妙,文本难以表尽,要演好外表没大学问的胡撇仔戏,其实比有程式为依归的古本戏更需要好演员、好剧团。

诚如传统戏谚说的:「消戏无大簿」,重口味的胡撇仔戏真要演到让人情迷意眩,甚至发人深省,其实相当高难度;「装」疯「卖」傻之妙,文本难以表尽,要演好外表没大学问的胡撇仔戏,其实比有程式为依归的古本戏更需要好演员、好剧团。

「薪传歌仔戏团」的《望鄕之夜》才闹台,冒寒流来看戏的观众,心情就骚动不已了。也难怪,素为「传统歌仔戏」重镇的薪传竟然作起胡撇仔戏呢,偏巧观众又在现场拿到「金枝演社」《可爱冤仇人》的DM,这张仿早期戏院手绘看板、海报风格的DM上头有个火辣辣的叼烟、露肩胸、卷发斜拢的美艳女主角,在场的薪传老观众一致同意其面模和廖琼枝颇为神似;有人忍不住亢奋地猜测:「这敢是在画廖老师?」「等一下廖老师敢会穿这样出来?」

虽然冒昧,但这样的想入非非,绝对符合胡撇仔的逻辑!

拼贴大众文化符码,娱乐效果深得民心

「胡撇仔」是台湾特有的戏剧词汇,源出歌仔戏。在日治末期的皇民化戏剧运动中,歌仔戏被禁用诸多可能挑起中国情怀的表演元素,一些戏班为了要继续演出,便跳脱传统戏曲的规范,发展出一套揉杂新剧(话剧)、歌舞剧味道的「歌剧」表演形式,圈内人以"opera"名之。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打日语外来语辗转借来的词译成了「胡撇仔」,字面虽欠优雅,但一如胡字之于胡琴、胡瓜,倒也歪打正著地将胡撇仔戏「外来、混血」的文化意涵给传达出来了。胡撇仔本是江湖艺人用以混淆殖民政府视听、「偷渡」歌仔戏的对策,然而,等到台湾光复了,作胡撇仔戏的流风却自发地在内台蔓延开,并延续到外台,直至今日在庙会的戏棚顶仍然十分盛行。

歌仔戏原本就不像历史较长的传统剧种有十分严明的程式,对所谓的胡撇仔戏,更有「胡撇仔戏无掠包的(「掠包」是根据演出的常模挑毛病的意思)」的默契。事实上,「胡」到何种程度算胡撇仔,纯属自由心证,可是一旦台上摆明了演胡撇仔戏,台下就要放轻松,待会儿如果出现戴美国西部帽、穿英国铁钮武装和高跟皮鞋、提日本武士刀、唱北管曲调的国际化武旦,就不必大惊小怪了。以逗乐看倌为第一要义的胡撇仔戏,玩过的手法不胜枚举,像内台时期,在场地、经费、技术等条件俱足的情况下,曾风行玩大手笔的机关变景,如火燄山、真水雨景、空中飞人等等,其争奇斗艳的程度,据亲身经验过的人形容,今天明华园在国家戏剧院玩的都没超过当年内台胡撇仔的场面。

到了外台,胡撇仔戏的规模小了,但求新求变的精神丝毫没有没落;尤其是夜戏,我们经常可见穿戴跨越时空的演员,在中西混杂的后场音乐以及旋转的五彩灯光下,拿武士刀对打,唱从各国流行歌「翻」过来的歌曲,或掏支大哥大、拎瓶米酒,或说出时下的流行语……,总之,时代走到哪里,胡撇仔戏就有办法跟上去,利用各式各样的大众文化符码,拼贴出无厘头的兴味。它的娱乐效果深获民众青睐,在他们的支持下,胡撇仔戏犹如生龙活虎,一路从内台演到外台,有线电视开放后,在综艺节目中流行过一段时间的「笑诙歌仔戏」(注1),都算得上是胡撇仔的「变体」。

胡撇仔的经验足以证明「本土化」意涵应包容而丰富

长期以来,海岛文化活泼、多元的特质显著地表现在台湾大众文化剧烈的变迁上。出身传统的歌仔戏,为了在这个共生又激烈竞争的市场上保持新的吸引力,于是就近撷取对手如话剧、歌舞、特技、马戏、电影电视等当中通俗娱乐的表演元素,杂烩到戏里,形成面貌驳杂的胡撇仔戏。以演出量来说,胡撇仔戏绝对是台湾歌仔戏的主流,颇能代表海岛子民对外来的新文化所采取的高度宽容、快速接受的态度。这样的歌仔戏若允为本土的代表,那么,台湾的「本土化」意涵当是更为包容而丰富的。

不过,业者对胡撇仔的形式和内容,始终未能有艺术的自觉,加上目前可见的外台胡撇仔戏,优劣之间落差甚大,以是,当握有解释权的知识分子无法认同其悖离戏曲的范式和纯娱乐取向,而予以贬抑或忽略时,艺人根本无力以一套通过实践的美学来为胡撇仔戏辩证,反而因此自惭形秽。胡撇仔既沦为胡闹、粗俗的同义词,也难怪多年来在剧场致力提升歌仔戏艺术形象的业者,尽管和外台同业一般求新求变,但一提到胡撇仔,却皆避之惟恐不及了。

相对于自己人的不屑,圈外有些年轻的现代剧场工作者,在质疑完全西化的表演方法,转而向土生土长的经验取经时,对胡撇仔生猛的表演形式产生极大的兴趣,其中作为最积极的就是金枝演社。创团人王荣裕的母亲为歌仔戏名小生谢月霞,有此渊源,剧团一九九六年首推标榜胡撇仔的《台湾女侠白小兰》,尔后并多次应邀为酬神而演,成为唯一被民间庙会普遍接受的现代戏;于是,二〇〇一年底又有「胡撇仔系列」的新作《可爱冤仇人》。

近年来,在歌仔戏界与中国大陆频繁的交流当中,胡撇仔通常被对岸同行视为「怪胎」,至此,胡撇仔作为两岸歌仔戏分道扬镳之后,因应台湾表演环境而生且符合娱乐市场法则的存在,学者和业者恐怕都难以再回避。多次参加两岸歌仔戏学术曁演出交流的廖琼枝,之所以一反坚守最传统的姿态,于去年底主导薪传歌仔戏团以胡撇仔戏之名演出《望鄕之夜》,并宣称「再现三十年代胡撇仔歌仔戏新风貌」,应当是她对此新的体认的呼应吧。

只是,《望》剧实际的呈现,以胡撇仔戏的尺度而言是保守的。困于经费有限,薪传用为文宣重点的空中飞人、真水雨景、放弓箭,没有令人耳目一新的震撼,观众想像落空,反而是反效果。胡撇仔戏固然可在服装、布景方面卖弄噱头,强化感官刺激,然最重要的仍是演员的表现能力。演员必须够扎实,从程式松脱出来之后,才有本钱挥洒自如,「活」演胡撇仔戏。薪传向来对戏曲的唱腔著力颇深,可惜《望》剧唱曲改为流行歌之后,演员没能唱出另类「歌仔味」,加上不擅即兴,所以演来中规中矩,胡撇仔的风格并不明显。

《可》剧的胡撇仔更专业而过瘾

相较之下,和《望》剧同样有爱情、伦理、复仇等通俗剧情节的《可爱冤仇人》就麻辣多了。《可》剧的服装、音乐、布景都高度发挥胡撇仔的精神,也就是,只要有趣,任何符号都可以借由现代舞台科技,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假若其目的单纯只是营造一个怀旧的美好年代,《可》剧的舞台是成功的。其中,又以音乐的渲染力最强,那些错置的国、台、英、马来西亚老歌,如编剧所预设的提供了一个让演员「泼辣辣的吵架、泼辣辣的恋爱以及泼辣辣的和解」的情境。

对想看见胡撇仔的人来说,《可》剧放得开,比《望》剧叫人满足、过瘾得多。放不放得开,重点不在于演员穿古装或时装、唱古调或时曲,剧团对胡撇仔抱持的是玩玩旧符号抑或实验新路径的态度,才是关键。诚如传统戏谚说的:「����戏无大簿」,重口味的胡撇仔戏真要演到让人情迷意眩,甚至发人深省,其实相当高难度;「装」疯「卖」傻之妙,文本难以表尽,要演好外表没大学问的胡撇仔戏,其实比有程式为依归的古本戏更需要好演员、好剧团。演这样的「活」戏,演员能以「腹内」给戏加分可喜,剧团以专业的编排设计观众发笑,也是可嘉。若两者都做不到,戏演冷了,即使贴上胡撇仔的标签,台下的观众也笑不出来。

胡撇仔的表演形式满足庶民大众的口味,短期间,在台湾要看胡撇仔戏大概不难。但假使胡撇仔污名不去,业者心结不除,要看到有理念又好看的胡撇仔戏,恐怕就很不容易了。通俗闹剧(Farce)的确较难引起敬意,然事实上,这类形式在西方产生了拿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注2),上个世纪普普艺术(Pop Art)刚借蒙娜丽莎、毛泽东来创作的时候,也被视为作怪、搞笑,而时间证明,大众文化符码的再创作也足以承载严肃的人文思考,变成被「有艺术教养」的人所认同的艺术。

是不是艺术,从来无关外表的形式;表演之有无观赏价値,也不在于是否在艺术殿堂演出。胡撇仔,又何必妄自菲薄?

注:

1「笑诙歌仔戏」和过去三台的歌仔戏节目完全不同,属综艺节目中的笑闹短剧。

2 义大利剧作家达里欧.弗以「闹铲」类的剧作获得一九九六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它的作品讽刺、批判政治,为闹剧开发出深度和新的可能性。

 

(本刊编辑 施如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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