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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白贼》藉著家庭中光怪离奇的事件,表现一个母亲在一个家庭里的样态。(白水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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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母亲」,何必太沉重?

谈台湾近年现代剧场作品中的「母亲」

当代台湾剧场的母女关系往往被塑造成亲密仇敌,基调沈重,而且常不小心就流于讨论,忘记了以戏剧的手法包装。讨论母女关系的戏,有轻盈的可能吗?

当代台湾剧场的母女关系往往被塑造成亲密仇敌,基调沈重,而且常不小心就流于讨论,忘记了以戏剧的手法包装。讨论母女关系的戏,有轻盈的可能吗?

剧场里的母亲,是什么样的形象?是穿著花花绿绿的居家服,像《黑夜白贼》中的母亲一般叨叨絮絮家中的琐事;还是穿著套装,家事公事两头包办的干练形象,如同《复制新娘》里能干的妈妈锦华;抑或是像《女人家》中,既要照顾老一辈又要讨好年轻人的尴尬角色;还是像欢喜扮戏团《母亲》里的母亲们,老是交换著孩子们的成长日记……还有呢?关于台湾当代剧场中的母亲形象,你可以细数出几种?做母亲,很难;做母亲的戏,好像更难!观察这几年台湾当代剧场的创作,排除翻译或改编国外剧本的作品,涉及母亲议题的剧场作品少之又少,难道「母亲」这个符号除了在日常生活中有其一定的重量,将她放在剧场中的角色里,是否也会重得难以承受呢?于是,创作者们纷纷走避,母亲议题的探讨,在台湾当代剧场里留下极苍白的位置。

过往的母亲风景

这几年的台湾当代剧场创作中,主题是讨论母亲的作品有欢喜扮戏团的《母亲》( 2001 )、果陀的《复制新娘》(1999 )、L209的《女人家》(2001)等,这三出戏都在探讨母亲与母女关系。欢喜扮剧团直接将焦点锁在「母亲」这个焦点上,透过母亲的角色,传达做母亲的记忆与心情:怀孕、生产、对小婴儿的印象、小孩在幼儿时期的趣事等等,戏的后半段则切入剪不开理还乱的母女情节。至于果陀的《复制新娘》,则将主要的场景设在婚纱店,透过正在拍婚纱的女儿斐斐,带出不同时代女人的面貌,这些世代女人包括了斐斐、斐斐的妈妈锦华、斐斐的外婆、以及斐斐的太婆;当中处理母亲以及母女之间的议题主要设定在斐斐与锦华这对母女关系上,两人在「像我一样不是很好吗?」与「我不要跟你一样!」之间做辩证。而L209的《女人家》则讲述三代女人的故事,企图在家族故事里,表现女儿与妈妈、妈妈与外婆、外婆与女儿多重的母女关系。

浓烈的母女议题

与上面三出直接切入母亲议题不同,由纪蔚然创作、屛风表演班诠释的《黑夜白贼》(1996),则是以一个戏分颇重的母亲角色大喊「捉贼!」后,抽丝剥茧地揭开家族秘辛;参与这场家庭秘密讲述会的成员有:母亲、老躲在衣柜里的小儿子、离婚后搬回家住的女儿以及警察(此警员为女儿的旧情人),该戏藉著家庭中光怪离奇的事件,表现一个母亲在一个家庭里的样态。

从这些样本中不难发现,若是要处理母亲的议题,处理母女关系的比例比处理母子关系高得多。欢喜扮戏团的《母亲》一开始处理了小男孩和妈妈之间的关系,可是当小男孩长大变成男人之后,编导似乎就不怎么去处理这个问题,而将所有的焦点放在母亲与女儿拉拉扯扯的脐带关系上。至于《女人家》则单纯地处理母女三代之间的关系;《复制新娘》也是,以妈妈锦华和女儿斐斐最为主轴来牵动剧情。

巧合的是,这三出戏最初的剧本发想者都是女性,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从女性观点出发的缘故,母女关系成了他们关注的焦点。而且这几出戏常有让母女当面接触「讲述」彼此关系的段落,「你很烦耶!」、「不要管我好不好!」、「不要什么都像你!」、「我这样做不是都为了你好」、「你小的时候……」(当妈妈开始说这一句的时候,表示眼前的女儿已经不可爱了)这些情绪化的语句不断出现在母女关系的诠释里。当舞台上发射这些台词时,台下的观众常常气氛凝重,顿时剧场空间浓重冷冽到喘不过气,好像母女关系只要搬到舞台上,就非得吵个架、闹个脾气才行。于是,当代台湾剧场的母女关系往往被塑造成亲密仇敌,基调沈重,而且常不小心就流于讨论,忘记了以戏剧的手法包装(或许讨论母女关系就饶富戏剧性?)。讨论母女关系的戏,有轻盈的可能吗?

失声的母子戏码

在精神分析学里被讨论得沸沸汤汤的母子关系,到了台湾当代剧场里,却少有相关的主题。不晓得是不是学理上的辩证太多,创作者觉得无须再说;还是中西方关于母子关系的创作颇多,做母子议题容易被评为了无新意!而且相对于当前「母女关系」的显学,讨论母子关系再怎么精采也比不过佛洛依德的分析;更让创作者焦虑的是,是不是一旦切入母子议题,就会掉入或被归类为「弑父恋母」情节?强大的论述系统让创作者不想碰,也懒得碰自远古以来即被定义的「母子关系」。所以创作者在面对母亲和儿子之间的关系时,喜欢轻巧地放在家庭结构中,让家庭的事件触动个人的反应,而非讲述或讨论彼此的关系。《黑夜白贼》即以家庭剧的形式,点出母亲在这样的家庭里的为难之处,母亲与每个儿子、女儿之间的关系,少有就彼此之间关系的讨论,而是针对共同面对的事件抛出个别身分的不同角色面貌,呈现家庭式的素描。至于对讨论起来也会事态严重的「母子关系」,则采回避的态度。在台湾当代剧场里,能看到原创的家庭剧演出已经很少了,在家庭里还涉及母子议题的戏码更是少之又少,与母女关系掏心掏肺的情绪化字眼相较,母子关系宛若失声。

在这些戏剧作品中,母亲的神圣光环被移去,不再是圣洁如明月的形象,而被回归到人的角色,有情、有欲、有爱、有憎。这样的还原「人」形,以欢喜扮戏团的《母亲》最为明显,编导直接点明当母亲产下小孩后,不见得会立刻喜欢上自己的孩子。不若传统戏曲中的母亲不是慈母就是心狠手辣的后母,当代剧场里的母亲角色,被剧作家们放置在灰色地带中:这些作品指出母亲的爱很复杂,关心也很复杂,她们生气不代表她们不爱孩子,她们哄孩子不代表由衷地疼这个孩子。过去血浓于水的血缘情感论调,在现代剧场里一一被顚覆了。当然,这样的顚覆不是从台湾开始,翻阅中西方当代剧场的文本,很难找出一个母亲的角色如同圣母般洁净善良无私。那台湾的母亲角色让我们看到了什么特殊之处?如果母亲已被还原成人形,那凭借著世间人种千奇百怪,母亲角色的刻划空间不也该开拓许多,何以要做和母亲有关的剧码,总和悲情、无奈扯上边,而且还让人不自觉地叹息呢?

恐八点档情结?

纵观台湾当代剧场中母亲角色的贫血,是不是因为恐八点档情结作祟呢?没有人想做一出像八点档的舞台剧,但是想到有母亲的戏,即会想到通俗家庭剧,之后就会联想到鄕土剧,接著粗俗的布景、过时的服饰、粗糙的灯光、女人间的哭喊等元素立刻从许多创作者的脑际闪过,这些元素是被认定为过时且了无新意,作为一个「当代」剧场的创作者,有谁喜欢被贴上这样的标签呢?于是现在的创作者害怕口味太重的语言,所以总是写得很轻;害怕事件太俗气,所以老写些看起来没发生什么事的剧本;畏惧写实的不写实,所以著迷风格化的创作。恐八点档情结的作祟,让大家有默契地将家庭剧丢得老远,关于母亲的议题能不谈就不谈。

然而家庭剧一直是当代戏剧发展的主轴,从易卜生以降,西方剧作在家庭剧的创作上源源不绝,例如美国剧作家尤金.欧尼尔的《长夜漫漫路迢迢》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s。也许这样的题材不够新颖,但是他们的戏剧张力却著实让人著迷,就连好莱坞电影也常有家庭剧的作品,可见家庭剧有相当的市场,台湾当代剧场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在这个范畴里缺席。

期待更多的母亲样貌

台湾的创作者真的是避开母亲、家庭不谈吗?剧场似乎如此,可是翻翻台北艺术大学戏剧硏究所剧本创作组的毕业制作,有相当比例的毕业剧本是在写母亲、父亲、家庭等看来八股的主题;但是每一个创作者切入点的不同,让这些主题有了新的诠释,可见这些老掉牙的题材,仍有无限的演绎空间。不可讳言地,这些剧本多沈重而不讨喜,在以喜剧为首是瞻的年代里,这样的主题势必无人青睐;然而,尽管无人青睐,也不该被忽视,甚至抵制。

八点档不见得不好看,通俗剧也不该被看轻(台湾剧场还算不出几出通俗剧呢!),佳构剧(well-made-play)绝对是票房保证的形式,关于母亲的样貌当然还有挖掘的空间以及令人耳目一新的呈现方式,别让这样的主题,吓坏了胆,或直接归类于你所认为的剧种。母亲,绝对是最动人也最难做的主题;创作者不该因为其中的挑战,而割舍这般丰富动人的题材。

 

文字|黄丽如 剧场工作者.国立台北艺术大学戏剧研究所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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