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作曲家群像里,神秘、疯狂、背德的天才几乎是主流命格,只有德弗札克与海顿最健康,最有逆来顺受的个性。倘若德弗札克晓得自己的小品,被当作幼稚园游艺会雨伞舞、俚俗布袋戏、乃至火车过站「当心水肥」的戏谑配乐,恐怕不会在意,甚至会心一笑。
PROGRAM 高雄市交响乐团「德弗札克逝世一百周年纪念音乐会—来自新世界」
TIME 10.13
PLACE 高雄市立中正文化中心至德堂
INFO 07 5311000
我生平第一首熟悉的古典音乐,熟到可以背诵一整首旋律,要算德弗札克(Antonin Dvorak,1841-1904)的〈幽默曲〉。之所以让我能够在四十年后还念念不忘,因为幼稚园老师以它排了一支雨伞舞,我曾在它的伴奏下排练过上百次。以至于日后听到帕尔曼、马友友演奏这段旋律,都会浮现「淅沥,淅沥,哗啦,哗啦」的雨声。我曾以为它跟当时游艺会节目里的〈凤阳花鼓〉、〈桃花过渡〉、〈草蜢弄鸡公〉,同样是「国粹」之一。
古典发烧友菲尔‧戈丁记忆里,也曾有过类似童年经验。五十年前他在克里夫兰搭火车时,为了避免水肥滴落在月台铁轨,火车靠站时厕所里会重复响起一首歌,「亲爱的旅客,请不要在火车停在月台的时候,使用抽水马桶……」。这首歌搭配的现成旋律,同样也是德弗札克脍炙人口的〈幽默曲〉。这还让我想起,第一次聆听《新世界》交响曲,竟然很熟悉好几个主题。因为在金光布袋戏《云州大儒侠》里,早就听过「惊动武林,轰动万教」的背景配乐。
领有屠夫执照的作曲家
德弗札克的父亲是个谜样人物,他克绍祖业,既经营一家客栈,还是个屠夫,闲来还拉得一手小提琴与齐特琴。少年德弗札克一方面接受屠夫学徒训练,一方面跟教堂的司琴师学音乐。现今还保留兹洛尼斯镇屠宰公会,颁给十五岁的德弗札克,完成三年学徒课程,有能力独当一面的结业证书。这大概是所有伟大作曲家里,最特殊的一张毕业证书。还好因为德弗札克必须兼任客栈掌柜,得学好一口德文,以便服务四通八达来的旅客。德弗札克因此还有深造机会,免于马上进入屠宰场。
也幸好老德弗札克经营不善,无法维持客栈祖业,加上舅舅愿意资助学费力挺他进管风琴学校,德弗札克才半工半读成为音乐人。德弗札克从屠夫变成管风琴手,过程虽然有些曲折,但并没有激烈的爱憎冲突。伟大作曲家群像里,神秘、疯狂、背德的天才几乎是主流命格,只有德弗札克与海顿最健康,最有逆来顺受的个性。倘若他晓得自己的小品,被当作幼稚园游艺会雨伞舞、俚俗布袋戏、乃至火车过站「当心水肥」的戏谑配乐,恐怕不会在意,甚至会心一笑,尤其他是个超级火车迷。
据说布拉姆斯是个非常难相处的人,特别是当时他已在乐坛占有一席之地,被视为贝多芬的传人。但布拉姆斯曾经为德弗札克写引荐函,让借借无名的新人得以顺利出版乐谱。当德弗札克远游美国,布拉姆斯甚至愿意替他校订总谱,让德弗札克倍感宠幸。骄傲的布拉姆斯为何愿意屈就呢,因为他觉得这是一件很快乐的工作。德弗札克有让布拉姆斯佩服的地方,那就是创造旋律的功力。布拉姆斯形容,一般作曲家好不容易得来的优美旋律,总想尽办法把它摆进乐曲重要的主题动机。德弗札克却不必如此吝啬,他简直随手便可谱出别人得之不易的动听旋律。
与马勒同途殊归的人生
马勒一对小女儿短短几年相继去世,对他后期交响曲悲观厌世色彩影响极大。德弗札克境况比他还凄惨,但这段故事反而比较不为人知。创作《圣母悼歌》那两年,德弗札克忍受常人难遇的大恸。先是生下才两天的女婴夭折,两年后另一名十个月大的女婴因意外中毒而死,接著不到一个月内三岁儿子也殒于水痘并发症。德佛札克气质之异于马勒,也显现在这种生死交关,连续三名儿女去世,并没有让德佛札克消颓崩溃。《圣母悼歌》首演可说是哀三名亡儿的弥撒礼,人们听到以崇高代替哀嚎,德弗札克也很快走出三度丧子阴影。
马勒与德弗札克还有一件可类比的经验,就是晚年都有一趟美国之旅。马勒在大都会的人事倾轧,几乎延续维也纳歌剧院的模式,但已经不再有呼风唤雨的强势。美国之行不只没有为指挥生命加分,作曲生命也毫无建树。马勒赔上健康空手而归,不免令人惋惜。反观德弗札克的美国行,他谱出最知名的代表作《新世界》、《美国》。我们虽不能说爱荷华的斯匹维尔(波西米亚移民在美国的聚落),对德弗札克有与波西米亚的内拉霍齐夫斯等量齐观的重要性,但他随遇而安的个性,造就出创作生命的耸然高峰。
庄裕安
寄居在莫札特壁炉的爱乐发烧友,
靠小耳朵、强波器与解码器维生。
此外,还是散文作家与内儿科执业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