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有光》聚焦在原著小说的三个场景,运用影像和真人互动,时而特写、时而远景,节奏切换迅速。舞台上使用两道宽银幕:最前方的银幕将演员遮蔽,展现完整的纯影像视觉;第二道银幕则在演员身后,随时准备为演员提供不同背景。两道银幕交替投影,便造成绝妙的剪接效果,甚至分割画面。
剧场擅长以简御繁。简是单一的舞台空间,繁是浩瀚的现实。剧场通常不直接呈现现实,它创造另一个现实:更巨大、更简练、更匪夷所思。
什么时候现实的影像第一次让剧场受孕?也许是二○年代皮斯卡托(Erwin Piscator)和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在演出中应用幻灯和电影之时,也许是五○年代斯沃博达(Josef Svoboda)在布拉格创设「魔灯剧场」(Laterna Magika)之时,也可能是七○年代寺山修司在电影放映中要观众到银幕上敲打钉子之时。无论如何,每一个第一次都像是普罗米修斯盗火的壮举,摧毁了一个时代的同时,也创造了另一个时代。这是Live表演对既存影像的臣服,这也是Live表演对现实无所不用其极的征服。从此观众进入剧场,无法再对外在世界视如不见。现实被剪剪裁裁,贴上了舞台,成了剧场中的突兀焦点,叠著不成比例的演员,打破虚拟的幻觉、又簇拥著共构一个更清晰的幻觉。像清醒著作梦。
从偶戏转战电影,全力经营演员与影像的互动
这样一个分水岭,也出现在这里要介绍的这个智利剧团的演出历程当中。一九八七年,三个从大学戏剧系毕业的学生,共组了「军队剧团」(La Troppa),以演员和偶的共同演出为主。二○○三年,我曾在巴黎的偶戏双年展当中,看过他们的偶戏《天地一孤雏》Jesus Betz,描述一个没有手脚、只有头与躯干的人物,他悲惨的遭遇和动人的爱情。这样的角色别无他选,唯有偶戏可以为功。他们的另一出名作《恶童日记》Gemelos,则是以真人模拟偶的表演。
「军队剧团」擅长在方寸尺幅之间,经营惊人的图像变化。这是偶戏的能耐,却也终究导向更大的野心——以更开阔的视野,将现实世界收纳进剧场这方寸尺幅当中。创团十九年后,他们改组为「电影戏剧团」(Teatro Cinema),首度推出的《黑暗里有光》Sin Sangre,放弃了偶的美学,全盘向电影倒戈,全力经营演员与影像的互动——偶与影像,正是当前表演艺术界的两大热潮,然而异曲同工的是,两者其实都是用来挣脱剧场空间比例的利器。
《黑暗里有光》改编自小说《不流血》,原著中有三个主要场景,一个是过去:乡间农场的小屋,一桩仇杀事件,其中一名年轻杀手放过了躲在地板暗洞中的小女孩。一个是现在:多年后的重逢,小女孩成了老妇,杀手成了老人,两人在咖啡馆里叙旧,恨与爱的暗潮汹涌;最后的尾声则在旅馆里的一张大床上,两人相拥而眠。
聚焦原著三场景,影像营造更多想像空间
剧场版的《黑暗里有光》也聚焦在这三个场景。运用影像和真人互动,时而特写、时而远景,节奏切换迅速。舞台上使用两道宽银幕:最前方的银幕将演员遮蔽,展现完整的纯影像视觉;第二道银幕则在演员身后,随时准备为演员提供不同背景。两道银幕交替投影,便造成绝妙的剪接效果,甚至分割画面。
看这样的演出的确像置身电影院。然而,影像虽真实,却也比一般电影更多自由的想像空间。例如杀手开车前进时,地面风景和天空云霞的流动方向刚好相反,造成诡谲悬疑的视觉效果。而背景,也随时可以转换成心理空间。例如最后两人躺在旅馆床上,背景忽然转成了当年小女孩躲藏的地洞,将意象鲜明地扣连回这段情事的源头。诗意的影像诠释了文字的诗意。
影像剧场的演员必须更多受限于预摄的节奏,比较像舞者。但他们没有被画面取代。导演懂得将主要的表现仍然交给没经过影像放大缩小的真实演员。于是观众并没有感觉人物像偶一样被摆布,反而会一直跟随演员的表演,听任他们随时将外界的现实召唤进来驱遣。
当代剧场与影像结合的尝试之途有时颠踬、有时飞翔,有时喧宾夺主、也有时削足适履。终于在电影诞生一世纪后,我们看到了勒帕吉(Robert Lepage)的「机器神」(Ex Machina),也看到了来自智利的电影剧场,他们用何其简单的技术概念,达到如此神妙的临场效果。《黑暗里有光》是一个见证──这一百年,毕竟没有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