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少亚洲国家来说,被西方势力殖民或凌驾,几乎是共同的经验,不但深层地影响了政治、经济,也铭刻在人民的记忆与文化中。而亚洲各国的社会议题剧场,也因此而有了足以设身处地的相互理解与关怀。从一九九○年代迄今,透过「亚洲相遇」与「东亚民众戏剧网络」的密切交流,也让人可以看到他国此类剧场的变貌。本文作者以自身经验出发,引领读者略览亚洲他国社会议题剧场的创作与关怀议题。
进入二十世纪的亚洲剧场,在政治与经济上表现剧烈的热潮中,其发展与文化上的演变备受影响。金钱确实活络了区域内延伸自一九九○年代以来的各个脉络,却也造成了体制内的肥大;它既带动了繁荣的交流,却也加速了意志的耗弱,促进了消长。虽然那些企图或曾经风起云涌的大计划动向——国际艺术节、跨陆块巡回汇演等等,依然惹人指望,但是更具前瞻性的新形貌,却往往实践于一些小角落。近期在台北二度公演的韩国剧作,《柔光照耀的房间里》,即是一例。
《柔光照耀的房间里》诉说被迫搬迁家园的悲哀
《柔光》的两位演员白大弦与洪承尹在开始实现自己的剧场创作之前,都在釜山「在此劳动艺文剧团」工作,当时的承尹,还担任团长一职。
「在此」是一个专业性的南韩劳动者戏剧团体,自一九八七年成立以来,在韩国劳工运动中成长与奋斗。剧团受工会组织与会员合力赞助下,兢兢业业自营剧场,成员全职参与剧团训练与演出工作,全年度所完成的歌/舞/剧等大小作品,透过工会与各NGO组织的邀演,巡回南韩各地。剧团秉其近二十年针对劳动议题的表演经验,于二○○五年透过东亚民众戏剧联盟(EAPTN)的引介与韩国民族戏剧协会的支援,开始进行国际交流,其中包括邀请旧金山默剧团导演陈里丹(Dan Chumley)驻团指导,完成了堪称该剧团新里程碑作品的《八七传》(2006)。
还记得二○○七年,「在此」以《八七传》和差事剧团的《麻辣时代》在釜山与台北两地进行劳工戏剧交流时,白与洪两人跟其他演员一样,在剧中分饰多角登场,或老或少,忽男忽女,分担演绎著一出劳工戏里所需的众生群像,而今天,眼前只有他们两人的创团作《柔光》,一样高度的舞台能量,传达著揪扯著人性的社会意识冲突,却是已别有一种剧场形式。
《柔光》是两位演员透过男女工作坊与以色列导演吉尔.艾隆所构筑起来的。女演员承尹提起在老家瞥见美军身影一事与以色列导演吉尔.艾隆看见新闻中有人清理美军基地预定地的印象,两相对话又延伸许多的提问与想法,成了剧情的起点——二○○六年韩国平泽市大楸里居民因设置美军基地而被强行迁移的事件背景下,隐含著非常复杂的情结,对于身为韩国人的两位演员来说,要把这纠葛的面貌展现出来,真是有赖导演的循循善诱,让许多的细节内化到演员的语言与身体之中。全剧,既是通篇家常的片段,终究又彷如一场仪式,步向死亡。
面对殖民过往与美商赌场的「澳门故事」
去(2009)年二月,《柔光》在台北的差事小剧场进行了首次海外公演,受到不少剧场人士的欣赏与鼓励。而今年二度来台,则是缘于王墨林前辈的推动下在澳门牛房仓库进行的公演旅程。
《柔光》中的异文化接触,显然在澳门观众间产生了效应:亲切的入场招呼,茶水与点心的招待,几番演员与观众的互动,几乎要模糊了小小的空间中台上台下那点分际,却在演员愈益激昂的争执下,两造又拉开了距离。场场观众们对此提问,是否也对此感到一种真实的怅然或不悦吗?…藉著在澳门主持演后座谈的机会,我问了观众,生活在没有美军的澳门,能否理解韩国人那般的遭遇?有人说,有那么多赌场在,应该就算是每天都过著某种美国殖民的生活了!美军基地强要人家的土地等等,美商赌场何尝不是!面对武器也似的金钱,在「穷人越来越少的澳门」,澳门要说,也是有它自己的「美国存在」故事。或者,宛如一九九八年的忧虑还存在著?
一九九八年九月的一晚,差事小剧场上演《澳门故事一、二、三》。我看完演出之后才知道演绎全场古今澳门的,几乎都是香港剧场人(莫昭如与蔡锦濠等)。而事隔已逾十年,才知道原来故事是澳门人说的,但是当时在澳门并未取得预定的场地公开演出,成了「地下」的节目。当年承担了公部门「行政上错误」(末代澳督语)的苦主正是主办《柔光》澳门演出的石头公社。然而,当时不知是时代氛围或满脑子浪漫的联想所致,整个观剧的感受非常丰实,总觉得那是作为观众的新的一扇窗。其明暗对比恰如:
「一九九八年,亚洲民众戏剧节协会创作以认识澳门现在、过去和将来为主题的演出《澳门故事一二三》,在资料搜集及创作过程中,与澳门文化工作者(主要合作单位为「石头公社」)进行十分紧密的联系;为充实创作材料及将Playback Theatre这一剧场形式介绍到澳门,亚洲民众戏剧节协会遂在部落酒吧为澳门剧场工作举办了为期两天的工作坊及两场演出,演出由莫昭如担任主持人,演员及乐手则由蔡愉颖、黄世均、许国权、陈柏添、古英元及石头公社成员等港澳两地参与者共同担任。Playback Theatre正式与澳门结缘。」(莫兆忠〈回带:澳门Playback事件簿1998-2002〉)
「…我之所以震撼,完全出于自己知道的太少,也反观自己缺乏了述说澳门的动力与勇气;也许澳门真的太小,人与人的距离得太近反而失去了向人述说心底话的信心,也害怕在很多认识但不熟悉自己的人前失败,没有十足把握不会随便表达自己的构思或想像,…可是,述说自己的故事,述说澳门的故事,其实很需要从对现实提出疑问开始。」(莫兆忠〈似是故人来〉2008年12月9日)
因为「亚洲相遇」激荡出的剧场之诗
是的,《澳门故事》也说了发生在一九六六年的「一二.三」事件。这是为澳门史上一次较大规模的群众运动,严重警民冲突使得葡萄牙治理澳门的威信尽失,也导致国共两政府势力的绝对消长,左派势力信心大增,也将此经验延伸到香港的六七斗争——是这个关联,在兼程到香港石硖尾赛马会创意艺术中心看撞剧团《都市野人》的过程,才会思绪骚动不止吗?
还是因为现场吧!一个个角色在超大的黑盒剧场出没,不断大幅变动观众的视点,鼓舞了大家对空间上的想像,以及互动。
这是去年底在东京演出「亚洲相遇(Asia meets Asia)」汇演《梦难承4》之后,再与汤时康导演见面,更久违了他担任执导、坐在控制台控灯的作品。说是作品,我相信导演更是延续著「亚洲相遇」的计划精神,广纳各方的行动创意,如诗且如实地演绎一份全球化记事。
在这个场合,我也见到雄仔叔叔(阮志雄),这位在九○年代走入幼稚园将故事的「七○人」——际此那正视著社会性与艺术性两者依存关系的剧场,也是在亚洲热的场域内饱受冲击,人人或积极反思现状,勇敢前进,或觅势沉潜,或转向…雄仔叔叔和莫昭如、已故的傅鲁炳一样,总把社会的不公不义与发展的荒谬,当作助力,或唱成了诗,引发变貌。
也预想著,《柔光》的两位演员邀请王墨林前辈在今年夏天到釜山,以激发韩国社会运动新象的自焚工人全泰壹母亲李小仙女士历程为蓝本,与他们排练新作《我们的母亲》——是如何的下一页!
交流不断的亚洲社会议题剧场
「亚洲相遇」计划,自一九九七年以亚洲剧场艺术节形式展开跨文化交流,日本DA.M剧团大桥宏导演为艺术总监,香港撞剧团为最早成员之一。二○○○年起,发展「梦难承」系列等汇演活动。台湾身体气象馆于二○○一年首次参与,演出视障者演员担纲的《黑洞2》,并于二○○三年策划「亚洲相遇:亚太小剧场艺术节」(台北市文化局主办),制作汇演节目《梦难承2》。二○○八年,王墨林发起演绎鲁迅作品的构想,介绍上海草台班加入,共同完成巡回东亚四城的《鲁迅二零零八》,二○○九年,连同来自印度与阿富汗的六地成员,于东京完成《梦难承4》。
「东亚民众戏剧网络」(EAPTN)是由参加二○○五年五月韩国光州市纪念光州事件廿五周年的「亚洲广场艺术节」(Asian Madang)东亚各地的民众剧场工作者,共同组成的平台计划组织。二○○六年起,已在韩国举办两届“Trainers Training”(民众剧场训练者的训练)。核心参与者如台湾钟乔(台湾差事剧团)、赖淑雅(台湾应用剧场发展中心)与香港莫昭如,与计划主持人张笑翼(韩国)结缘于一九九○年代由菲律宾Al Santos所主持的亚洲文化中心(ACPC,曾发起四届跨国汇演「亚洲的呐喊」Cry of Asia)民众剧场工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