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动物实验」被动物保护团体痛批的年代,西班牙有个「动物实验室剧团」(Animalario),不过他们的实验室是剧场,他们用来做实验的动物是人类。成军于一九九六年,「动物实验室剧团」堪为西班牙独立剧场的代表,在公部门补助极少、几乎全靠票房支撑的情况下,他们依旧实验精神饱满,探索人类的七情六欲和行为模式,对身处的历史和社会情境提出批判。此外,他们的实验之作也屡获专业剧场界的好评,无论是在编剧、导演、表演、舞台美术、剧团经营等各方面,都曾获得西班牙戏剧大奖的肯定。
世界之窗-西班牙动物实验室剧团《拳击手之死》
9/22~24 19:30
9/25 14:30
台北 国家戏剧院
INFO 02-33939888
一九六一年出生的安德烈斯.利马(Andrés Lima),集电影、电视、剧场的导演与演员等多重身分于一身,是该团的主要导演之一。在创作手法上,利马强调制作人、导演、编剧、演员、设计群共同参与的集体创作。比起先有剧本、再由导演和演员排练、设计最后加工完成的带状生产模式,集体创作既耗时又费力,但是利马相信,唯有如此,一种多元的总体剧场才能在观众眼前诞生,让观众愿意成为这个总体的一分子。利马也勇于尝试剧场和影像、装置等跨领域的艺术创作,并将多部小说改编成剧场作品,拓宽剧场叙事的可能性。
《拳击手之死》Urtain首演于二○○八年,取材自西班牙重量级拳王Urtain的真实故事,编剧璜.卡夫史坦尼(Juan Cavestany)从史料搜集开始,费时八年才完成这个剧本。乡下出生的Urtain曾是奋发向上的典范,后佛朗哥时代的人民英雄,却在一九九二年巴塞隆纳奥运会的开幕前夕、西班牙举国欢腾的最高潮,从高处跳楼自尽。Urtain死前未留下只字片语,死因成谜,全戏便从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开始,以倒叙法逐步穿越迷雾,回顾Urtain和西班牙国族历史紧密交织的一生。特别的是,利马以拳击场为舞台,每一个生命片段就是拳击比赛的一个回合,从冲向死亡的第十二回合逆推,每一回合都充满了赤裸裸的暴力,血淋淋的创伤。首演同年,「动物实验室剧团」以这出戏在西班牙美克斯戏剧奖(Premio MAX)大放异彩,囊括了最佳戏剧、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舞台设计、最佳灯光设计、最佳音效设计与最佳剧团等九项大奖。
就在《拳击手之死》将来台展现西班牙剧场的生猛活力之前,我们透过e-mail专访到安德烈斯.利马,请他谈一谈他们的剧团与这出戏。
Q:「动物实验室剧团」是一个独立剧团(independent theater companies),并曾在二○一○年获得西班牙美克斯戏剧奖的年度最佳私立剧团。请问,在西班牙的剧场体制里,「独立」是否意谓著拒绝国家补助?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A:不应该将「独立」与「私立」混为一谈。我认为,戏剧和文化一样,应该要视为公共利益,也就是说,必须受到国家保护。在西班牙,独立剧团纵然不是隶属公家机关,好比国家剧团或市立剧团,但也同样享有国家补助的权利。只不过以本团为例,政府补助低于剧团年度支出的百分之十。政府金援是有必要的,就像医疗和教育一样,毕竟我们的文化造就我们的民族性。我们之所以认为剧团是独立的,是因为我们的制作与思维结构完全独立且自行营运。在当前的资本主义社会中,独立运作这样的概念常常是虚有其表,因为政府买下剧团,再把营运私有化。我们活在一个令人担忧的年代。无论如何,在创作上,我们只依赖观众。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我们的剧团是一个拥有智能的小个体,胆敢挺身对抗表演艺术界的大恐龙。
Q:西班牙是一个戏剧传统很深厚的国家,请问「动物实验室剧团」在这个传统中的自我定位是什么?是传统的延续,还是断裂?
A:身为自由独立的剧团,我们试著正视自己所存活的世界。「动物实验室」剧团中,诗意与政治兼容并蓄,「动物实验室」把人类视为研究的标的动物。至于第二个问题,我认为剧团已存在现实中,光是这点就不可能与传统脱钩,特别是,剧团本身就是传统,又何必切割?
Q:从廿世纪六○年代开始,「动物性」就是一种不断被表演艺术(performance art)探索的能量。请问「动物实验室剧团」对于「动物性」的诠释观点是什么?
A:一切都来自猴子。我对仪态剧特别感兴趣,这样的戏述说过去、教育未来。我有兴趣探讨人类做什么事,以及怎么做。不同动物的对比研究,可以发现戏剧元素,诸如猴子(2004年动物实验室演出马尤嘉编剧《雪花的遗言》(注1))、老鼠(2005年动物实验室演出马尤嘉编剧《哈梅林》(注2))。《拳击手之死》里利用的动物是秃鹰和鬣狗。
Q:在创作方法上,你们强调编、导、演、制作人集体创作,赋予每位参与者平等的创作权。然而,从观众的角度来说,你们希望以集体创作方法带给观众什么不一样的体验?
A:这可能要问问观众。我想,集体创作影响剧团内部的运作还比较多一点。不过集体创作的过程,以特殊的方式帮助团员深切体验那无形而不可触摸的戏剧精神。这跟时间和友谊有某种联系,但我相信关键字就是默契和信任。没有团队的存在,就很难团结致力演出,观众一眼就看穿。
Q:所有体育竞赛都有很强的表演性格,运动场就是剧场,而且是观众高度参与的剧场。《拳击手之死》讲述一个拳击手的故事,直接以拳击台为舞台,请问,对你们来说,拳击场的剧场感是什么?拳击手的表演又是什么?
A:拳击是完美的比喻,可以说明人类之间的暴力关系,却也同时反映出人类对抗逆境的奋斗。戏剧帮拳击裹上一层诗意。不过,一整个拳击场观看大结局的咆哮场面是非常难以超越的,这也是我想要捕捉的感觉:拳击的震撼、喜剧的笑声、及悲剧的寒颤。我认为,《拳击手之死》就是一出现代悲剧。
Q:是什么让你们想要去讲一个拳击手的故事,而且还是用倒叙的手法?可否为台湾观众介绍一下Urtain这个人?
A:我们不想把戏剧张力建构在将来发生的事上,而是一个人如何走到自杀的地步、是什么让他放弃(西班牙文片语“tirar la toalla”「放弃」,即源自拳击用语,把毛巾扔在拳击场上表示弃权)。到最后我们知道他并没有放弃,只是生命战胜了他。一开始我们带著恐惧诞生,恐惧也一直伴随著我们。我不知道为什么。
Urtain生前是个好男人,只是出现在西班牙需要重建形象的时刻(因佛朗哥独裁统治而恶化),因而遭到利用成为国家标志。他象征力量与西班牙民族(相当法西斯的两种象征,可是透过拳击,西班牙人被宣传成异国风情的奇特民族),打了几场胜战,又在赢得欧洲重量级冠军之后担任七○年代官方世界大使。自此便一败涂地。一路攀升仿佛伊卡洛斯飞上天,Urtain开始个人的奋斗对抗寂寞、酗酒、与真相。一九九二年巴塞隆纳奥运开幕之际,他便自杀了。
Q:Urtain在戏的开始就自杀身亡,接著出现的是记者争相报导的场景,有种「媒体杀人」的意味。对您来说,剧场能够对媒体的暴力提出什么样的批判?
A:这出戏里,记者并不是杀人凶手,却是Urtain窜起与殒落的共犯。也不全是共犯,其中一位记者是他的朋友。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的演出彻底批评那些服侍权力的媒体,具体说,就是戏里的鬣狗,这个意象也是我们演绎的源头。
Q:和台湾一样,战后的西班牙也曾经历过军事强人的极权统治。对您而言,剧场如何反省这段法西斯的集体记忆?
A:佛朗哥的独裁统治依然在我们的血管里流著。这就是《拳击手之死》探讨的主题:以恐惧作为教育手段时,这样的恐惧会继续存在非常多年。西班牙早已经历非常大的变化,可是生于六○、七○年代的我们,头壳里仍旧住著一个小小法西斯,不断折磨我们。想像一下前几代活在独裁中的人。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自己的过去,不可以死于失忆症。
Q:跟台湾观众十分熟悉的西班牙电影导演阿莫多瓦(Pedro Almodovar)一样,《拳击手之死》也穿插了许多西班牙的通俗流行歌曲。请问通俗歌曲在这出戏里扮演的角色是什么?可否请您举个例子,为台湾观众说明歌曲和场景之间的呼应关系?
A:我把音乐和记忆深层情感直接联系在一起。听见一首歌,曲子便快速传递给人身体上的感受。史实改编的戏剧里,音乐有用极了,音乐不只是声音文献,还可以影响观众的心理,以便感受戏剧的情绪。在西班牙,像〈如我爱你一般Como yo te amo〉(注3)这样的歌倾向忧郁及轰轰烈烈的情感,然而,〈La internacional〉(注4)或〈El Cara al sol〉(注5),这两首政治意涵的歌曲却产生立即的紧张情绪。我觉得这现象很滑稽,幽默感可以产生距离,强迫人采取批判立场。结果很有趣,观众会同时感受并思考。
Q:除了剧场之外,您也拍过电影和电视。在您看来,剧场的魅力和独特性何在?
A:剧场是我的生命,电视和电影可以用来滋养我述说戏剧的方式。对剧场的迷恋是很难解释的,一如对无法预知的事的迷恋。但是任何一个看了一出好戏的人,都会告诉你,戏多么难以忘怀……或许就是一场精采的拳击赛。
注:
1. 巴塞隆纳动物园的白子黑猩猩(1964-2003),名叫Snowflake或Copito de Nieve。
2. 德国民间故事,魔笛手靠笛音为哈梅林去除鼠患。
3. 1980年代歌手Raphael唱红的歌曲。
4. 国际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歌曲。
5. 1930年代西班牙法西斯主义长枪党(Falange Española)党歌。
人物小档案
- 1999年开始与「动物实验室剧团」合作,目前为该团的导演、演员,同时也参与其他剧团的制作及电视、电影演出。
- 导演作品:《梦的尽头》El fin de los sueños、《廉价色情》Pornografía barata、《雪花的遗言》Últimas palabras de Copito de Nieve、《马哈萨德》Marat-Sade、《哈梅林》Hamelin、《拳击手之死》、《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Tito Andrónico、《暮色》Penumbra等。
- 电影演出:《卡罗的旅行》El viaje de Carol、《阳光下的星期一》Los lunes al sol、《足球乐翻天》Días de fútbol、《哥雅画作下的女孩》Goya’s Ghost等十余部。
- 作品多次获美克斯戏剧奖(Premio MAX)、艾尔席勒奖(Ercilla Prize)、奇瓦士戏剧奖(Chivas)。2005年以《哈梅林》获声望极高的国家戏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