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备受期待的芭蕾明日之星,但波瑞斯.夏玛兹毫不恋栈学校老师口中的天赋,走向另一条非典型的道路。他的创作一直以来不安于室、净找麻烦,从问题出发,思考舞蹈的本质与颠覆、身体动能的路径与冲突,并且强调各种媒介的挑拨和共舞。○九年接任雷恩国立编舞中心,夏玛兹将其改造为「舞蹈博物馆」,借此发展游牧的概念,同时是保存舞蹈档案的场所、临场发生的实验场域,也是四处移动的策展概念。
波瑞斯.夏玛兹(Boris Charmatz)自承,他是一个喜欢和陈腔滥调与舞蹈激起的幻觉互相作对的人。他的创作一直以来不安于室、净找麻烦,从问题出发,思考舞蹈的本质与颠覆、身体动能的路径与冲突,并且强调各种媒介的挑拨和共舞。也因此,他的舞作总有一个清晰的论述和延展的实验,形式互异、难以归类。他和一座大雕塑品一起跳舞,只为一位观众跳舞,或是,观众得躺在一架钢琴下,舞者的身体只出现在一台电视机里。
他很年轻即成为法国当代舞蹈界的新星。生于一九七三年,曾经是备受期待的芭蕾明日之星,但是他毫不恋栈学校老师口中的天赋,走向另一条非典型的道路;他曾是乒乓球选手,尽管跳舞,他也保持了体育运动的速度感,以及假动作的牵制艺术。他为艺术家提诺.赛格(Tino Sehgal)跳舞,打破表演空间的规范,也和比利时编舞家姬尔美可共跳双人舞,要让观众听到舞蹈、看到音乐。他一九九三年开始编舞,舍弃正规舞台,从空间限制思考身体的围困。可以在任一空场,让观众四面围起一块范围不大的方地,舞者有如身在古希腊的“Agôn”搏斗竞技场上;或是搭一座三层平台,提供垂直式的观看。每一平台一位舞者,就像孤立的人质,在简朴受限具危颤感的空间里表现困兽之斗。
舞蹈文本的档案再制
夏玛兹二○○九年接任雷恩国立编舞中心,将其改造为「舞蹈博物馆」,借此发展游牧的概念,同时是保存舞蹈档案的场所、临场发生的实验场域,也是四处移动的策展概念,各种交汇、联结、变动与搜集的活动,一种游戏与混种性质的博物馆,扩大所谓「舞蹈」的边界。这种关于舞蹈定义的游移与档案实验,不但是编舞创作的概念,也因舞蹈博物馆而更加落实在空间联结和民众开放性,两者相互呼应。
编舞实践上,夏玛兹思考著如何从历史文本中建立身体的对话与时代书写。二○○八年夏玛兹和女舞者芭利巴尔(Jeanne Balibar)合作《病态女伶》La Danseuse malade,以土方巽的舞踏写作文本为创作出发。比如他关于重回母体原胎,倒错里的原始根性,或是婴孩踏出的第一步完整了舞蹈等概念,对夏玛兹而言,并非要透过这些迷人如巫的描述重做土方巽或诠释舞踏,他认为这些文本就是舞踏本身。而是透过舞踏文本的阅读,经由文字引发身为舞者的疯狂和欲望,以及其中赋予的自由度,对于精神性的解放和发挥。
于是台上出现的是,冒出火花接著爆炸的头盔,脱去层层束缚衣的舞者,暗夜里一辆不受控制、疯狂旋转的卡车,趴跪的舞者费力斯扯、将肤色皮囊卷在身上,呼唤黏腻的感官记忆。隔年,另一出处理舞蹈史问题的作品,灵感来自《摩斯.康宁汉,半世纪之舞》摄影集的翻阅,夏玛兹将剧场变成巨大的「手翻动画书」,令凝止的影像回魂,成为一种「移印」过程与时间的编舞。舞作因参与表演者的不同属性而分别称之为:《五十年之舞》(康宁汉舞团的舞者),Flip Book(专业舞者)或Roman Photo(学生或业余舞者)。夏玛兹认为舞蹈的「遗产」应是一种鲜活的材料,可供「野性」的翻转、再生与编篡,因此这出舞作可说是「现成物」的编舞手法,从伪制、复制的概念,万花筒式的动作集锦到历史性的身体研究,《五十年之舞》呈现了档案再制的问题。
舞蹈的空白与意义的晕眩
除了空间与媒介的实验、文本档案的探究,夏玛兹近期的舞作则以一种「舞蹈的空白」制造意义上的晕眩和身体的内在性。二○一一年受邀于亚维农艺术节创作演出的《孩子》Enfant,身体的探讨点起于,如何能不透过肌肉的用力产生肢体上的摩擦和变化。这出舞作的表演者是廿六个雷恩市的小孩(六至十二岁)、九位舞者、三台机器和一位音乐家,配合机器输送带震动的画面和噪音,沉睡似的孩子无任何防备与抵抗,就像玩偶甚或尸身,任由成人搬运、抬举、拖拉,似乎暗喻他们是成人世界的牺牲献祭者。孩子的身体在剧场里变成韧性可塑、无法控制又纤细的材料,在游戏和睡眠之间的模糊地带,蔓延一种暧昧的沉默暴力。但是后半段情况反转,一样的动作规则改由孩子们来主导操控成人舞者,孩童的自发性与笨拙、脆弱与莽撞,严肃又接近狂欢的游戏氛围,刹那间彷如进入高尔汀的《苍蝇王》世界,秩序之中的混乱、接近混沌的暗影。在道德和政治意味上的尖刺、挑衅,令观众坐立难安。
二○一四年的《吃》,则是透过混合食物、空气、声音、字词、唾液等的嘴部来启动身体。嘴部是里与外的通道和交会处,自我与他异相遇、交换的地方,以这个器官、其行为和隐喻为编舞概念。他让舞者躺著吃东西、站著睡觉,嘴巴塞满东西、消化资讯、咀嚼跳舞,从嘴唇的蠕动、吞咽与出声的动力影响全身。舞者在空无之中进食,带观众进行想像的飨宴,这不再是用餐的仪式,而是进食的反刍与幽暗。从非常嘴部的器官舞蹈,仿佛可以穿透喉咙看到身体内部,并让人联想到蛇衔尾的吞噬神话。在群体沉迷的奇异诡谲及仪式感中,夏玛兹以舞蹈的混种与空白,带身体进入到一个无以名状的过渡空间,带观众看见被吞咽的现实和世界的漫长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