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浦.肯恩的剧场作品瞄准平凡小人物,呈现他们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打造一个集体的乌托邦。然而,他们从不尝试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是怀抱著专注的态度,用创意、游戏性的方式去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借由这些童心未泯的角色,导演带领观众发现世界的另一种视野、另一种节奏。也许习惯了舞台壮观效果的观众可能会觉得肯恩的作品无聊透顶。然而,这种单调的铺陈、平淡的氛围正反射出后工业化社会中人类汲汲营营的空无。
2016 台北艺术节《龙之忧郁》
9/9~10 19:30
9/11 14:30
台北市中山堂中正厅
INFO 02-25289580转191-199
生于一九七○年,菲利浦.肯恩(Philippe Quesne,本刊前译「菲利普.给斯纳」)学习造形艺术后,转往巴黎的装饰美术学院攻读舞台设计。毕业后,他曾与许多知名导演合作,为他们的戏剧与歌剧作品设计舞台、灯光、录像和音效。同时,他也以剧场人的身分跨界当代艺术圈,陆陆续续推出一些装置展览、行为艺术和短片作品。二○○三年,肯恩与一群好友成立了「生态动物园」(Vivarium Studio)。这个强调集体创作的表演团体囊括来自于不同领域的艺术工作者——演员、造形艺术家、音乐家、舞者、电影从业人员,甚至还包含一名动物训练师及他的爱犬。这群「杂牌军」组成了一个具有嬉皮精神的部落。他们希望借由集体创作共同发展全新的舞台表演形式,建立一个货真价实的艺术乌托邦。
多重元素配合 让观众有更开放的诠释性
在肯恩的作品中,我们经常发现这种具有共同目标的族群精神,无论是《龙之忧郁》La Mélancolie des dragons(2008)中的摇滚乐手,或是Big Bang(2010)中企图重现人类演化的表演者。生态动物园的作品既维持了剧场演出舞台与观众之间的距离,又强调出行为艺术(performance)的真实体验,成功地打破了表演艺术分门别类的框架,解放线性叙事的结构。如同波兰剧场大师康托(Tadeusz Kantor)、美国导演罗伯.威尔森、义大利导演卡士铁路奇(Romeo Castellucci)、比利时导演杨.法布尔(Jan Fabre),肯恩强调舞台上视觉的变化、空间的运用、多重元素的配合,让观众有更为开放性的诠释性,显现出剧场艺术多元、丰富的可能。
生态动物园是一个主张自由创作的共同体。它就像是一个生态平衡的自然体系。其中,不同专长的艺术工作者分工合作、各施其才,共同维系了整体环境的安定均衡。事实上,肯恩时常以科学探索比拟艺术创作。对他而言,无论是科学家或艺术工作者都要借由许多实验,才能逐渐厘清研究的方向。他们可能因一句话或一个意象而产生了探究的念头。然而,他们必须随时放弃自己预设的目标,让这场实验通往更开放的空间。
创作过程中,肯恩首先用基本的物件、配备,勾勒出舞台大致的轮廓。接著,表演者以此空间为灵感,随意发展他们的即兴创作。对肯恩来说,与演员的排练就是一场全方位的研究。期间,他不停省视自己创作的出发点,提出各式各样的疑问。同时,他也带领表演者运用空间、灯光、材质、物件等媒介,建构出富有发展性的戏剧情境。在这种互相质疑、合作的过程之中,肯恩与他的伙伴逐渐突破既定表演形式的框架,发展出更具创意的舞台艺术。
演出形式的实验室 作品呈现手工业特质
的确,生态动物园如同一个探究各种演出形式的实验室。早期,它以跨领域的前卫风格而闻名。肯恩不在乎作品结构的一致性,反而用拼贴的手法、游戏性的风格,将多重艺术形式并置在舞台上。对他而言,演员不需要有高超的专业技巧。而是要像一个充满热忱的业余者,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让人感受到表演的乐趣。因此,生态动物园的作品通常体现一种手工业的特质。它们多半由许多差异性极大的表演片段拼凑而成,仿佛一幅看似完整却残缺不全的壁画。舞台上不连贯的情境使观众无法预测下一个戏剧动作的发展,而产生出乎意料的惊奇感。有些时候,导演甚至会在同一个片段中,让相异的表演形式独立发声,以达到一种「复音」的效果(polyphonie)。
二○○三年,该团的首部作品《羽翼发痒》La Démangeaison des ailes融合了摇滚乐演奏、现场混音效果、影像互动装置,充分显示出肯恩的实验风格。该剧在舞台上设置了一个类似录音室的空间,让现场的音效与观众隔出一段距离,透过收音系统在剧场中播放。同时,借由感应装置,舞台上投射了与表演者同步的虚拟人形图像。这些表演片段看似毫无关联,但它们的连结反而使观众逐渐察觉自然与人工、真实与模拟之间的暧昧性。二○○四至○六年间,生态动物园则展开了一系列「半成品」(work-in-progress)的剧场实验——《体验》Des Expériences(2004)。肯恩带领团员,让他们在不同的场地中演出:美术馆、森林、池塘、荒地等。在户外场的的演出使生态动物园的成员意识到创作与自然的关联,也标注了肯恩日后舞台设计的特色。
生态箱的概念充分反映了生态动物园作品的特点:观察的重要性、自然的元素、人工的再现手法及欣赏的距离。肯恩早期的几个舞台作品都试图摹拟自然风景,让观众察觉到天然与人造之间的冲突。然而,导演试图在舞台上再现自然风景,并非只是为了制造一种壮观的视觉效果,而是让观者自行思考原始世界与现代文明的落差。例如,《龙之忧郁》中,一辆废弃的雪铁龙汽车被遗落在一片雪地中,带给大家一种过时的感受,不禁让他们联想工业时代的衰落;《沼泽俱乐部》Swamp Club(2013)中,毫无地基的玻璃屋架设在一片湿地上,则突显出一种荒谬感,也让人意识到一种生态潜在的危机。
舞台上的反差 表现当代人类找回自然性的渴望
肯恩近期的舞台设计仍保留了这种反差的特质。可是他用大相迳庭的手法,表现出人类在现代化社会中重新找回自然性的渴望:《明日》Next Day(2014)中,一群孩子在高楼大厦前展开他们天真的游戏;《卡斯帕.西部.弗雷德里希》Caspar Western Friedrich(注)则融合了博物馆的空间和旷野场景,引申出人类求生的潜能与毅力。肯恩用人工摹拟的手法在剧场中再现自然,仿佛在硕大的空间中具现一幅立体的风景画。尽管这种舞台设计如同一种真实的延伸,但它不具有任何象征意义。舞台上,互相矛盾的元素彼此交融,产生了一种疏离的效果。观众必须透过专注的眼神,细微地观察舞台上的变化,才能打开自己思索的空间。
肯恩不仅仅单用视觉意象摹拟自然,同时也藉著缓慢的戏剧节奏带领观众进入生活平淡、闲逸的氛围。在他的作品中,表演者仿佛以一种慢条斯理的步调,顽强地抵抗著现代工业化社会快速的演进。舞台上,他们经常以从容不迫的姿态,处理日常琐事。尽管舞台动作不停地出现微妙的变化,但它们的目的和效果都让观众产生了无限的疑问。在戏剧编排上,肯恩刻意缓和所有令人感到惊心动魄的戏剧效果,突显出剧中暧昧的氛围。一如《塞吉效果》L’Effet de Serge(2007)中,主角塞吉用简单的物件、阳春的手法,企图在朋友面前呈现一场充满戏剧性的演出。但是,他业余的把戏只让人觉得尴尬,使观者陷入一阵不知所措的沉默之中。肯恩擅长营造一种煞有其事的情境,再以幽默的桥段打破原本严肃的气氛。这种解构性的方式使人产生一种「无厘头」的感受,也是他作品受到当代人欢迎的主要因素。然而,肯恩作品中,不按牌理出牌的桥段并非为了搞笑,而是刻意截断观众的线性思考,使他们与演出保持一段适当的观赏距离。
借由平凡小人物 发现世界的另一种视野
肯恩的剧场作品瞄准平凡小人物,企图呈现他们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打造一个集体的乌托邦。然而,他们从不尝试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是怀抱著专注的态度,用创意、游戏性的方式去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肯恩刻意模糊角色鲜明的个性,突显出他们单纯的个性、充满好奇心的一面。他们就像是一张白纸,不断在所处的环境中挖掘、体验生存的乐趣。借由这些童心未泯的角色,导演带领观众发现世界的另一种视野、另一种节奏。的确,也许习惯了舞台壮观效果的观众可能会觉得肯恩的作品无聊透顶。然而,这种单调的铺陈、平淡的氛围正反射出后工业化社会中人类汲汲营营的空无。
生态动物园中建构了一个具有环保意识的共生体系,间接批评了现代个人主义当道的生活模式。它让观众重新思考自然、人文价值的重要性,并鼓励他们用创意突破生活的僵局。也许如同肯恩呈现的角色,当代人也许只能凭著一股天真的傻劲、认真的态度,才足以抵抗得了社会中快速的变化。生态动物园的作品提供了当代观众一种慢活的体验,让他们不仅意识到文明的危机,同时也开始寻找另一种改变世界的契机。
注:2016年,肯恩与慕尼黑室内剧院(Münchnet Kammerspiele)的演员集体创作,创作出融合西部牛仔与德国浪漫主义的作品。剧中,演员试图重新塑造十九世纪风景画家——卡斯帕.弗雷德里希最著名的画作《雾海上的旅人》Der Wanderer über dem Nebelmeer,衍生出当代人对原始生活的向往。详细介绍可参本刊280期,詹育杰〈舞台上的自然 与观众一起建构——法国导演给斯纳的Caspar Western Friedrich〉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