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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作曲家圣桑写了「史上第一部原创电影音乐」。(本刊资料室 提供)
特别企画 Feature 乐来乐电影/历史回顾

音乐,从来就不只是配角——电影音乐百年史

从法国卢米埃兄弟在一八九五年十二月廿八日首度举办收费放映以来,电影「诞生」迄今已经一百廿二年,而在有声电影面世之前,「电影音乐」早就伴随著电影诞生而存在。从现场伴奏、专人谱曲、精选配乐、搭配行销,到与影像同高成为创作主要元素……在电影里,音乐从来就不只是配角!

从法国卢米埃兄弟在一八九五年十二月廿八日首度举办收费放映以来,电影「诞生」迄今已经一百廿二年,而在有声电影面世之前,「电影音乐」早就伴随著电影诞生而存在。从现场伴奏、专人谱曲、精选配乐、搭配行销,到与影像同高成为创作主要元素……在电影里,音乐从来就不只是配角!

电影,截至目前为止,是人类历史上全球触及人数最多、传播效应最广、产业规模最大、经济效应最高的「艺术」(或许没有之一)。若把「艺术」换成「产品」,相信就算是那些极少数的质疑,也会因此暂且闭嘴,勉强同意。

有趣的是,不论是艺术还是产品,电影打从问世以来,不管人们爱与不爱,它从来就不是个安安静静的玩意儿!

配乐是块遮羞布

一八九五年的法国巴黎,十二月廿八日星期六,有别于之前各地的免费放映,卢米埃兄弟(Auguste & Louis Lumière)在这天举办的电影放映活动因为「收费」,而被视为电影第一次的正式放映。「周末首映」、「买票观赏」,以及一个文献上鲜少提及,但绝对存在的事实,从此成为百年来电影的三大规格。

卢米埃兄弟发现,「会动的照片」让观众目瞪口呆,固然意味著极大的商机,但有些观众却习惯摀著耳朵看戏——原来,身处二次工业革命的年代,放映机的声音非常吵。这对兄弟最终找到的解决方法很简单:找人当场演奏音乐掩盖机器的噪音。不用多久,所有人都发现音乐真好用,既可以掩饰噪音,又可以提示剧情与情绪。更重要的是,看电影还能听音乐,这对于当时进场的观众而言,可真是一张票价双重享受。

电影配乐,几乎与电影同寿,而且出身不良:说穿了就是一块噪音的遮羞布,美其名称为「广告」或「行销」。

比行销、比品牌、比乾货

遮羞布愈玩愈熟练,行销与广告也愈做愈大。有人找乐手即兴演出,有人则不惜工本请来管弦乐团,还有人甚至用留声机放唱片(又是个新发明,一张票价三重享受)。没资本花大钱的则是请个说书人,帮著观众看图说故事(听过「辩士」吗?)。然而辨士一张嘴胡蕊蕊,放音乐的为了招揽生意求票房,也是初一十五不一样。一个影片各自表述虽说挺后现代,但此时连现代都还称不上,不说观众是愈看愈爽还是五里雾中,创作者倒是愈来愈心慌。

一九○七年,在法国制片公司Le Film d'Art的主导下,电影《吉斯公爵谋杀案》L'assassinat du duc de Guise找上古典音乐作曲家圣桑(Camille Saint-Saëns)。一来是避免作品被戏院给整形失败,再者找上当时贵为法国音乐祭酒的圣桑,广告与行销都无疑是天大的亮点。圣桑为了这部十五分钟的电影,完全配合剧情发展,量身写作了一首贯穿全曲的作品:《吉斯公爵谋杀案,作品128》L'Assassinat du Duc de Guise (Op. 128)。日后电影音乐作曲家联盟(Union of Film Music Composers,UFMC),认可此曲为「史上第一部原创电影音乐」;或者站在圣桑的角度,这部电影就是「史上第一部MV」。虽然饶有争议,倒也货真价实。

直接找作曲家为片子谱曲,之后将乐谱随著拷贝一并发给戏院,说来也是形势比人强。与其被恶搞遮羞布,还不如自己先挑花色与布料。当然谁也不知道,制片与导演被逼上的梁山,未来却帮电影配乐家一遂凌云志!

第八艺术的重要推手

一九一三年,美国(又是个寓言性质的历史偶然:当代电影产业与规格的「话事」人)导演格里菲斯(D.G. Griffith)拍摄《国家的诞生》The Birth of a Nation时,就是个逼上梁山的极致。邀请作曲家布列尔(Joseph Carl Breil)创作了一首交响乐,更依照全片两百廿六个段落,安排了华格纳、柴科夫斯基和李斯特等古典作曲家的音乐作品。电影首演时,由七十位乐师在戏院现场演出。格里菲斯的做法很快蔚为风尚,电影配乐自此有了具体的表现形式。当创作者从戏院手中夺回音乐,后者也脱去遮羞布的鸡肋形象,「第八艺术」的音乐方法论,自此逐渐成型。

提醒一下,此时仍为默片时代。当角色的对话还没有出现,音乐就已经成为电影重要的元素。当今的创作者与观众们,电影没有「对话」就拍不好、看不懂,是不是该反躬自省,而非急著臧否?

教案的建立与行销的利器

依附其需求而诞生的电影配乐,自此各自朝向极端的方向发展。对于文本而言,创作者开始亟思音乐如何为画面服务,尤其经过默片时期,音乐如何为情境定调、为角色发言、甚至将剧中人物心中的弦外之音,让观众透过音乐真切地感受等等……各种影音结合的手法,在此时都已正式型塑。诸如卓别林(Charlie Chaplin)、贾克.大地(Jacques Tati)、巴斯特.基顿(Buster Keaton)等人,不仅是影像搭配音乐的大师,有时更身兼作曲者。以今日我们对电影的认识来看,如果「影」+「音」才成为一部完整的电影,那么从默片横跨到有声电影,几乎已经开发各种电影声响所有可能性的他们,身后遗留下的珍贵遗产,约莫等同于电影配乐使用说明书。

另一支主流则是因应商业的考量。既然音乐是电影行销重要的一环,那就把最红的歌,最受欢迎的音乐,通通放在电影。或是反转供需,让电影带动畅销歌曲:自《红伶秘史》The Broadway Melody夺下一九三○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奖,成为史上第二个,更是这个奖项第一部的有声电影以后,由于叫好叫座,加上随之而来的经济大萧条,歌舞片中的衣香鬓影与花团锦簇,让生活苦闷的观众,恰好躲进电影院来,买一个逃避现实的歌舞升平。自此,好莱坞便开始大量地拍摄歌舞片。片商更开始狂找作曲家,以电影中的剧情为题材,专门谱写各首脍炙人口的经典好歌。似乎只要学著主角唱的歌,跳著电影中的舞,歌舞片中的美丽新世界,总有一天会降临在现实的明天——至少,有一整个世代,跟一种类型的电影,是这么相信的。

明天真的变好了,但是歌舞片却没落了。人们并没有厌倦唱歌跳舞,观众饱暖了也未必思淫欲,只是对于电影的感官刺激,贪婪无穷尽。于是唱歌跳舞的不见得是歌舞片,非歌舞片也开始问津专业作曲家。一切端赖创作者把电影当作是艺术,还是商品。

失去彼此的电影与音乐

歌舞片式微,载歌载舞的行销手段却日新月异。有时会用当代的音乐元素与流行话题,成为新瓶旧酒的歌舞片。诸如《福禄双霸天》、《修女也疯狂》等喜剧片,《周末的狂热》、《名扬四海》、《闪舞》、《热舞十七》、《女郎俱乐部》等青春热血片,当然不能忘记永保青春的校园YA片如《火爆浪子》、《歌喉赞》、《舞力四射》……为了创造更多的票房与话题,电影甚至邀请当红歌手担任主角,或以现有畅销歌曲作为主题曲与插曲。于是,一个莫名其妙却十分合理的状况便成为市场主流:观众印象深刻的主题曲或插曲,有时完全没有出现在电影中,而电影真正的配乐,观众的印象却稀薄:谁还记得八○年代浪漫金曲〈Up Where We Belone〉、九○年代的情歌圣经〈How Do I Live〉、摇滚天团「史密斯飞船」唯一的告示牌冠军曲〈I Don’t Wanna Miss a Thing〉,在《军官与绅士》、《空中监狱》及《世界末日》的全片中,除了跑片尾字幕时还出现在哪里?

八○年代MV崛起,这种「挑歌入戏」的状况简直走火入魔。明明不是歌舞片,行销挂帅的前提下,片中大量穿插了大量与剧情扞格,甚或无关的音乐段落:《洛基》系列一拍数集,每逢史特龙晨起训练,最后不管是否登上费城艺术博物馆振臂,却必定搭配洛基主题曲。《第六感生死恋》的手拉胚场景如果没有那么长,荡气回肠的〈Unchained Melody〉怎么搁得下?电视影集《迈阿密风云》,动辄出现的插曲搭配运镜的手法,几乎就是「音乐MV」+「时尚品牌形象」+「超级跑车广告」三合一。《捍卫战士》如果抽掉所有的MV场景,片长可能不到二分之一……

兼顾尊严与职场伦理的作曲家

商品过了头,那些既保有艺术尊严,却又谨奉电影工业职业道德的作曲家呢?如果没有乔治.鲁卡斯(George Lucas)找来约翰.威廉斯(John Williams)操刀《星际大战》,从导演、配乐家到观众都不会知道,原来华格纳的主题动机,根本就是为了电影而生。铁杆伙伴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的电影,更是充分授权给威廉斯,让他不仅善用主题动机,更能自由地「耍弄」各种曲式、主义、编制与风格。如《航站情缘》几乎是首单簧管协奏曲,《超人》与《法柜奇兵》的进行曲,各种典礼与活动更是不告而取用得不亦乐乎。根据非正式的统计,观众耳熟能详的电影角色主题音乐,出自老威笔下的数量应该是影史第一。

也因为《星战系列》的大获成功,以角色、剧情、甚至将主打歌的旋律拆解,用主题音乐贯穿全剧的写作模式,广泛成为电影创作者的配乐模式。愈来愈多的配乐家在创作时,也不吝惜带进各种惯用的音乐与个人风格。《铁达尼号》的詹姆斯.霍纳(James Horner),毕生钟爱居尔特风与苏格兰风笛;《不可能的任务》原始主题的创作者拉罗.齐佛林(Lalo Schifrin),拥有辨识度极高的强烈浓厚爵士风格;《火战车》的范吉利斯(Vangelis),电子音乐与New Age就是他的正字标记……

当然,影史绝不会忘记义大利的颜尼欧.莫利柯奈(Ennio Morricone)。终身信奉「配乐家是为导演服务」的他,从早期的《镖客》系列,到晚期的《教会》、《四海兄弟》、《新天堂乐园》等经典,作品经常让影像的档次瞬间提升,却又始终不减其独立聆赏的醇厚。王家卫为了整段引用Deborah's Theme,硬是把《一代宗师》的结尾,收在「人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昆汀.塔伦提诺(Quentin Tarantino)数顾茅庐就是不获大师首肯,乾脆擅自挪用他的各种电影配乐。后来老莫不厌其烦,终于答应替昆汀新片作曲一了百了——《八恶人》终于为大师夺下唯一的一座奥斯卡最佳音乐奖。

当配乐成为精密工业

配乐家与导演在自我挑战上戮力以求,「挑歌入戏」的电影也有试图找出商业与艺术平衡的改革派。前述的昆汀,以及西班牙的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 Caballero),则堪称是当代此道中的翘楚。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浩瀚的乐海中,挑选出早已遗忘,或是鲜有人知的珠玉之作,完美地融合在电影之中。如昆汀的《黑色追缉令》,让〈Misirlou〉红遍全球,至今仍然广被电影引用,各种翻唱remix至今不辍。传奇歌手Caetano Veloso的《鸽子歌》Cucurrucucu Paloma,虽然在王家卫的《春光乍泄》就被引用,但在阿莫多瓦的《悄悄告诉她》Talk to Her中重出江湖,全世界的乐迷纷纷闻之低回落泪。

导演伯乐的成功案例愈多,片商也开始精细的操作歌曲的挑选,开始设置专人依照焦点观众与行销手法,负责挑选适合剧情的音乐与歌曲。这些幕后英雄,往往不一定为观众所熟知。

奈米级的细致操作除了片商与宣传,连传统配乐家的工作也从手工制造,逐渐演化为精密科技。当代好莱坞电影配乐第一人的汉斯.季默(Hans Zimmer),正是个中翘楚。从早期专长的打击乐、中期传统乐器与电子合成器的紧密融合,到现今各种电影类型几乎无所不包无所不能,让许多人甚至厌倦好莱坞电影被「季默帮」垄断。然而汉斯.季默与其旗下各个音乐家,之所以能掌握大部分的电影配乐工作,与当今电影声音部门的进步与分工息息相关。季默既有前辈大师音乐的素养,对于画面与声音的调配别有心得之外,他在电脑工程上的钻研,不仅能让他在音乐的写作、演奏与后制上高人一等,在今日电影所需千头万绪的音响效果上,季默的工作室更能够提供导演任何的需求。尤其在近期的两部巨作《敦克尔克大行动》及《银翼杀手2049》,几乎填满全片,让人无法分辨音乐、音效还是环境声响的手法,是前辈作曲家们所无法想像的。撇开价值判断,季默在当代电影中的地位,似乎恰巧回应百余年前的圣桑,电影有多长,作曲家的工作就有多少。

从电影问世以来,配乐就如「影」随形地,亦步亦趋的发展。此番重新回顾电影配乐的发展历程,似乎诚如颜尼欧.莫利柯奈所言,配乐家虽然是为电影导演服务,但就如同巴赫、韩德尔、海顿与莫札特,他们都是为了王宫贵胄服务,却丝毫不减他们音乐的价值。或许从卢米埃兄弟至今一百廿余年,该是时候拿掉「配」这个字,为这些杰出的作曲家与作品正名了……

因为音乐,从来就不只是电影中的「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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