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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亞多雖然如願來到西方世界,但他也對西方世界無條理的自由感到失望。(白水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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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園丁,也是花園裡的花

專訪俄國鋼琴家費亞多

我常常告訴學生,當我們在演出時,存在的「我」常常是兩個或三個,有一位詩人曾說:

「我的呼吸、我的熱情,在夜深、沈靜的夜晚裡都休息了,我獨自在花園,我是花園的園

丁,也是那花園裡的花。」

我常常告訴學生,當我們在演出時,存在的「我」常常是兩個或三個,有一位詩人曾說:

「我的呼吸、我的熱情,在夜深、沈靜的夜晚裡都休息了,我獨自在花園,我是花園的園

丁,也是那花園裡的花。」

第一屆美國范.克萊本鋼琴大賽金牌獎得主費亞多,在美俄冷戰時期,他的獲獎在共產主義國家被視爲他們在西方世界的勝利,諷刺的是,蘇聯政府卻害怕他投奔到西方世界而扼殺他出國演出的機會,使他幾乎在西方世界消音。蘇聯解體之後,他仍未被遺忘,受邀至美國演出,讓他開始活躍於西方樂壇,現在更是北德大學的駐校藝術家。費亞多此次應NSO之邀來台,藉此機會有幸訪問這位延續俄國學派的傳奇人物。

在您得到范.克萊本首獎之後,您被蘇聯政府禁止出境,當時您的心情如何?

在參加比賽之前,我已經有許多演出的機會,但是比賽之後才是我演出生涯的開始,如英國皇家愛樂的邀請及許多捧上門的合約;但是由於俄國政府對我的限制,因此無法出國,這對我來說,反而是一種壓力的解除,覺得輕鬆,因爲演出需要更多的曲目,才能出國巡迴,而那時我是非常懶惰的,但是我卻沒想到這個禁令會這麼久,之後我也無法期待會有什麼改變。這種情況讓我感到氣憤與不滿,因爲我不能呼吸新鮮、自由的空氣,尤其是在音樂世界裡面,我認爲音樂家不應該學習四十套曲目,卻在同樣一個地點演出,應該是在四十個不同地點演出同樣的曲目,而且有機會與不同的伙伴、不同的樂團合作,這些經驗我在俄國已經擁有了,但對我而言這仍是不夠的。

藝術與生活的結合

在您與諾莫夫學習的過程中,他影響您最深的是什麼?

雖然諾莫夫是涅浩斯的學生,但諾莫夫仍是諾莫夫;而我,雖然是諾莫夫的學生,我仍是我,因爲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特質與風格。諾莫夫對我影響最深的是在音樂的想像力方面,當我開始與他學習時,他發現我音樂的想像力,在心靈上有與他相同的觸點,還有對建立個人風格的想法。在莫斯科音樂院裡,所謂俄國學派還分幾個派系,除了涅浩斯這個學派之外,我還接觸了其他學派,我藉著閱讀、聽錄音與音樂會,吸收其他學派的東西,所以我覺得自己現在已經有我自己學派的風格出現。

我現在除了從譜上讀到情緒上的衝動、興奮、喜悅之外,我還可以藉由手上的技術來詮釋與表現,我不僅可以對自己解釋,也可以教導學生。所以從樂譜上所獲得的情緒表現,並將情緒轉達成手上所能夠表現出的音樂,二者是密不可分的,這也是所謂藝術上的結合。

在涅浩斯學派中最重視的是什麼?

在涅浩斯學派上所存有的一個原則是其他學派所沒有的,它就是生活、人生,我們活在當下的這個時刻是無法被模仿的,關於這種藝術與生活的結合,我還可以舉另外一個例子,比方說,俄國戲劇大師史坦尼斯拉夫斯基(Stanislavsky ),曾發生一個故事:在某一次排練時,有一個不重要的角色,必須騎著單車拿著花束從舞台上騎過,而他所飾演的角色是戀愛中的男孩,這時,大師不斷地喊叫:「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是一位戀愛中的人。」從這裡,即可反映出也許戲劇本身也有獨特身體語言的表達。

音樂的聯想

是不是俄國的戲劇與音樂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在俄國,音樂與戲劇的確息息相關,但是戲劇與音樂就不一定了,因爲音樂存在任何一種戲劇當中,但是戲劇就不一定總是要有音樂存在。關於音樂與戲劇的聯想,就好比是我在演出時,必要時我就好像要按鈕,讓我自己照著譜上所寫的、作曲家想要的音樂彈奏出來,當時的我與平常的我是不同的,而每一次在不同地方演出,有不同的聽衆、音樂廳及環境,任何都是不同的,而我必須要有演員的能力才能表達不同的音樂內容。

這樣的聯想也許有可能是出乎意料的,它有可能是存在於戲劇、文學、繪畫、生活中的一個抽象概念,但這是必須的,因爲藝術所需要的內容就是來自於此;這是同時存在的兩種生活,一個是我們活著的眞實世界,另一個是聯想的世界。這就像我們用一隻眼看東西,這東西不會是立體,沒有容積,如果是用兩隻眼一起看,所見的範圍都是立體的。在藝術上,所需要的這種容量、體積、規模,這也就是作曲家的樂譜,而當我們在讀譜時,需要的就是這種想像力。

鋼琴家在演出時他所扮演的戲劇角色是演員還是導演?

我常常告訴學生,當我們在演出時,存在的「我」常常是兩個或三個,有一位詩人曾說:「我的呼吸、我的熱情,在夜深、沈靜的夜晚裡都休息了,我獨自在花園,我是花園的園丁,也是那花園裡的花。」

心靈的力氣

昨晚聽了您的演出,您可以發出與樂團抗衡的音量,這是怎麼辦到的?

昨晚的演出我非常地不滿意,也非常地生氣,因爲在音樂廳裡,我聽不到音樂廳的回響,指揮也不聽我的演奏,我也聽不到樂團獨奏的段落;而我是一位演奏家,我是一位藝術家,所以我必須掩飾我的不滿,事實上我是非常不滿意,我也不認爲我的音響效果有這麼大。我可以說在音樂會上我演奏出的音量是因爲我生氣的緣故。此次來台,我非常地高興,也在這裡過得很愉快,我兩位台灣學生安排的大師班與主辦單位無微不至的招待,這一切都很美好,與樂團合作是唯一的缺憾,如果這個缺憾可以彌補,這將是一場不一樣的音樂會。

關於體力與力氣,演奏的力氣是什麼,這是相對的名詞,當年李希特還在世時,每次到我家來,他總是一手高舉我的狗,一手拿起啞鈴,滿臉通紅,只爲了表現他巨大的力氣。他的去逝,因此令人感到意外,他帶著他的太太到醫院檢查,回到家後,坐在扶椅上,說著他好累好累,就這樣與世長辭。死後,醫生解剖他的身體,大家都非常訝異,發現他的心臟非常地小,幾乎都沒有肌肉,而大家都對他生前頻繁的演出與練琴都感到不可思議,因爲很難相信如此小的心臟可以應付如此繁重的工作,所以力氣是生長在心靈裡的力氣。

上次俄國小提琴家皮凱森來台時提到音樂是他一生的信仰,它也是您的信仰嗎?

音樂也算是一種信仰,但任何一種信仰都必須從儀式去尋找,但眞正的信仰是超脫這些規範的,是在儀式或規範之上,是更廣泛的定義。從俄文religion來說,re是再一次,ligion是創造萬物、在宇宙之上、不可測力量的結合;所以對信仰的解釋我可以接受阿拉、佛教、基督教等等任何宗教,因爲我對信仰已超出儀式的界限。我必須強調音樂與信仰之間的關係,因爲這是有限制的事實主體,當我說我要清楚表達某件事時,這背後仍存在著我對此事某種程度的不知、不了解,而這在信仰裡,也超乎儀式之外、在宇宙之上的這種感覺,這在藝術、音樂裡,也存在著無法限制、沒有範圍、沒有邊際,無法去探索、摸索的。音樂對我來說也是一種信仰,是沒有儀式、教條的信仰,是一種崇高、在宇宙範圍之內我所能感受到的這一種信仰。

音樂與商業的競爭

您爲何會選擇美國作爲您教學與定居的所在地?

我是在美國比賽、獲獎,也是第一位俄國音樂家因獲獎資格而從白宮走進自由世界的音樂家,我待在俄國,經過共產主義十三年半的壓制,我看見許多負面、不好的事情,當時我總是想離開俄國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因爲任何地方總比待在俄國好,後來我發現那是另外一種不好,我所謂的不好是因爲太自由了。我在北德大學是「駐校藝術家」(Artist residence )的身分,我可以不受學校的約束,教學時間很自由,當初我會選擇這個學校是因爲它離范.克萊本(Van Cliburn )的辦公室很近。我發現自由世界的學生對民主的認知是反向的,比方說巴赫不可能與樂團團員有同等的地位,而且很奇怪的是,藝術它並不懂民主這種東西。常有美國學生來上課時坐姿不雅、口嚼口香糖,我問他:「你的身體語言代表什麼?」他回答我:「怎麼樣,巴赫以前是靠寫音樂賺錢,我現在靠彈鋼琴賺錢,這是同樣的意義啊!」通常遇到這樣的情況,我會要求學生從門的另一面將門關起來!我覺得這與家教及美國教育有很大的關係。我有兩個美國學生和我習琴,當時他們才十二、三歳,有一次俄國朋友來找我,他們聽了他們的演奏,他們都感到驚訝,因爲在莫斯科音樂院很難找到這樣的學生,他們雖然是美國人,但是他們的彈奏技巧都已經成熟且具備專業的程度。從教學當中,我發現每個人都隱藏著某方面的才華與才能,老師的責任是將這些才華引爆出來,所以任何一種教育都是依賴教授個人,在世界各地都可以遇到各種才華的人,而這些有才華、有內涵的人往往都成爲最受爭議的一群,而我們對藝術的追求卻已轉變成利己主義,使得這群人成爲各校派系的犧牲品,這種情況不只存在美國,在俄國也是如此。譬如海草,它並不需要特別的養分,大海自然給海草一個保護膜,老師的責任就像保護膜一樣,他不需要親自栽種它,海草有自生能力,可以繼續發展與成長,有些時候我在音樂會上聽到別人說:「他爲何彈得不像CD裡的呢?」所以社會輿論也是重要的一環,大家覺得只要是CD的音樂才是絕對的、正確的。我現在很少聽到年輕演奏家是眞正用自己的心靈、用自己的愛去表達自己的音樂,而是靠他外在的條件證明自己的能力或天分。

當年在莫斯科時,音樂家都是爲音樂努力,所以有很高的成就,而現在許多音樂家紛紛到國外去,當然這個現象是世界性的,這就像是音樂與商業的戰爭,現在的音樂家只顧著賺錢,卻忽略音樂的內涵與質量的問題;學音樂的人口增加,但是當中眞的有多少人是有天分,是很難下定論的;過去在俄國,一方面是有很好的教育體制,另外當時的俄國人較有韌性、有柔軟度,在心靈方面可以接受許多不同的事物,可以爲理想奮鬥。我的責任是只要能引發學生的潛能,我的人生就有意義,在藝術的路上,也可以扮演好老師的角色。

 

口譯:古曉梅 莫斯科國立音樂院鋼琴演奏博士

採訪整理:賴惠娟 本刊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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