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獅子王》的演出當中固然非洲基調是貫串在全劇當中,我們可以看到大量的非洲圖案色彩與相當大地感的材質。但是詳細閱讀之下,不難發覺其中偷渡著不少世界民俗色彩。舞台與服裝中大量手繪、手染的圖案及編織及仿木刻面具,更讓整體的視覺充滿了一種原始手工的美感。
第一次認識茱莉.泰摩(Julie Taymor)的作品是在一九九一年的春天,當時在研究所的課堂上被教授要求去觀賞當晚PBS(公共電視)所播放、故事改編自艾倫坡小說的一部短片(約莫七十分鐘)片名叫做《愚人之火》Fool's Fire。教授要我們特別注意片中的Production Design(劇場設計),回到宿舍準時打開電視,剎那間就被畫面中的視覺設計深深吸引,幽暗詭密的宮廷氣氛、凝重厚實的色彩、中世紀結合東方繪畫的廣角透視、上下縱橫三百年的東西服裝特徵混搭、各種形式偶戲的運用、真人與假偶的並存,完完整整勾勒出艾倫坡小說中奇譎詭怪的氛圍。兩個星期以後;在林肯中心表演藝術圖書館的《愚人之火》的特展裡,我們和這位身材中等但輪廓堅毅的導演、設計兼攝影的茱莉.泰摩有了第一次接觸。
「科技」不是商業劇場的唯一
在對話的過程中驚異地發現到,泰摩從未接受劇場、戲劇或電影的正式教育,她原本是個人類學者;因為在求學過程中發現偶戲在世界民族中的地位後開始潛心研究偶戲,曾為了研究東南亞的偶戲在印尼的峇里島住了長達九年,認識了學電影攝影的先生後開始接觸影像及戲劇,最終栽進了表演藝術的世界。
在講求Fusion(融合)藝術的當今,泰摩無疑是一位開先河並創出斐然成績的藝術工作者。在她的作品中觀眾可以閱讀到許多來自各地的熟悉符號,但卻也不曾見到這些符號如此巧妙地並置在同一個視覺框當中。而每一次畫面更新的同時又能引發一次新的讚嘆。一九九九年在新阿姆斯特丹戲院外排隊十一個小時後,《獅子王》在幕啟燈亮音樂響起的一瞬間就讓我潸然淚下,從不曾見過這麼不科技的百老匯,從不曾見過這麼有智慧的設計,從不曾見過如此撼動人心的景象。說不科技;是因為舞台上最科技的要算是那一個能升降的旋轉台了,其他一切的換景技術無不是劇場觀眾所熟爛的,懸吊、平台車一切都不足為奇。說有智慧,是她把我們生活中熟爛的事物,幻化成舞台上美麗的景象。說撼動人心,是因為你終於發現科技不是商業劇場的唯一。
泰摩設計和導演《獅子王》的難度在於它原本是一部卡通,而且故事主角沒有一個是人,而卡通的成功讓它搬上舞台有了更深一層的壓力,如何保有它原本的童趣卻又能夠創造劇場的魅力,這是泰摩在整個製作中所面臨最大的課題。而我想製作人之所以找上她,也正因為她廣泛且不受拘束的背景;天真卻不失想像的創造力。《獅子王》的舞台演出無疑讓這個故事跳脫了卡通世界,成為一部成人童話卻又能讓兒童興味盎然。
設計上「偷渡」著世界民俗風
在《獅子王》的演出當中固然非洲基調是貫串在全劇當中,我們可以看到大量的非洲圖案色彩與相當大地感的材質。但是詳細閱讀之下,不難發覺其中偷渡著不少世界民俗色彩。我們看到一匹匹的斑馬,不就是從廟會中老背少、跑旱船的原型所發展出來嗎?舞群中帶著大面具身穿布袋裝的演員,豈不就是把布袋戲裡的手掌變成真人嗎?頂著草皮的合唱團,是不是讓人想起頭頂水果籃的南美森巴女郎?推車上的羚羊怎麼樣都讓你想起小時候的某樣玩具!杖頭上盤旋飛舞的鳥兒,可不是歐洲許多節慶中人們隨之旋轉起舞的彩帶的化身?山谷之中狂奔而出、由遠至近的牛群有什麼特殊技術嗎?不過是早年野台歌仔戲滾筒式背景被放倒了而已!或者說更像變了型的跑步機或輸送帶!獅群哭泣的淚水;是不是有點神似日本舞踏中的某些元素?大草原上緩緩升起的太陽;其實就像個破布燈籠被風吹動著飄揚的絮縷?但是這在看透各種形式與民族表演樣貌的劇場人來說,只能由衷地發出一聲讚嘆——讚嘆她能夠把這些元素,徹底地玩弄於股掌之間而又顯得那麼遊刃有餘。
在《獅子王》的整體視覺裡,可以發現設計者對於設計素材研究的深入與融會貫通,皮影戲、杖頭傀儡、手操偶和嘉年華會形式無不信手拈來皆成局。她讓人(演員)偶之間已渾然融為一體,偶在演員身上、演員也成為偶的一個部分,演員已經不再只是畫著花臉裝貓而已,因為他們身上還有動物的肢體獸性的關節。為了要讓演員能演能唱;所有的面具不能戴在臉上,那能往哪去?似乎只能往頭頂上去。這些面具一旦向上發展立刻增加了表演者的尺寸,這就形成了原始戲劇的趣味,而這頂著面具的演員搭配上頭頸部的動作,又造成了有如東方戲曲中如頭冠的巧妙。舞台與服裝中大量手繪、手染的圖案及編織及仿木刻面具,讓整體的視覺充滿了一種原始手工的美感,讓整個演出從原本電影中單調的動畫風貌,轉化而成更具有生命力的非洲大地。
專注的研究,能捨的勇氣
《獅子王》的演出專書中,泰摩詳細地介紹了設計及製作的流程,令人驚訝地發現,過程中她和設計群為了所有人與偶的生動效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時間及經費;去發展許許多多活靈活現的機關:會自己眨動的雙眼、能夠自動開合的嘴巴等等。但是最後可以全盤地放棄大部分成果;只保留了其中一小部分,為的是讓整體呈現符合非洲草原的精神——自然與原始的美,而讓一切操作機關變成演員肢體的延伸。這一切除了讓人羨慕百老匯對演出效果的投資外,更重要的是讓人敬佩設計者能夠從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到見山又是山一整段歷程中,不為表象所迷惑而一切回歸初衷的毅力與勇氣,也讓人艷羨製作人能夠眼光精準地為藝術表現負責和支持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