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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館中的法朵表演者。(達志影像 提供)
跟著音樂去旅行 Travel with music 在葡萄牙遇見「法朵」

小酒館中的命運之歌 用靈魂歌唱的卡麥尼

在鄉間小鎮、窄仄巷弄中的昏暗小酒館,年輕女子在一把吉他的伴奏下,唱出雖哀傷、狂野,卻也英氣颯然的歌聲——這是葡萄牙的「法朵」,意為「命運」——歌手唱出自己對命運的體會。印象中彷彿是專屬於女歌手,但其實在法朵的舞台上,男性歌手的表現也是不遑多讓,其中,將於三月底訪台的卡麥尼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現年五十歲的他已經唱了四十年之久。他說,重點不在法朵歌手的性別,有沒有放入真正的情感,誠實面對,用靈魂來唱才是關鍵。

在鄉間小鎮、窄仄巷弄中的昏暗小酒館,年輕女子在一把吉他的伴奏下,唱出雖哀傷、狂野,卻也英氣颯然的歌聲——這是葡萄牙的「法朵」,意為「命運」——歌手唱出自己對命運的體會。印象中彷彿是專屬於女歌手,但其實在法朵的舞台上,男性歌手的表現也是不遑多讓,其中,將於三月底訪台的卡麥尼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現年五十歲的他已經唱了四十年之久。他說,重點不在法朵歌手的性別,有沒有放入真正的情感,誠實面對,用靈魂來唱才是關鍵。

2017TIFA葡萄牙法朵天王卡麥尼演唱會

3/31  19:30 台北 國家音樂廳

INFO  02-33939888

那是在上個世紀末,因為工作的關係,有了一趟西班牙的旅行。行程自然是在出發之前就拿到手,但除了像馬德里之外,都是些陌生的地名,當然也不會特別去記,特別去查——那是網路沒那麼發達的年代,即使是最新的手機,在今天來看也是功能極為落伍。

因此,我沒有注意到這趟旅程從馬德里出發西行,最後到了葡萄牙境內一個叫做艾武拉(Evora)的城鎮,再折返馬德里。在幾天之內,我們穿越貧瘠的拉曼查——這裡據說是唐吉訶德的故鄉,走過荒涼多石的埃斯特雷馬杜拉,從地名中的extre,「在…之外」,就可以知道這乃是被放逐與遺忘的地方。

窄仄巷弄內  與法朵驀然相遇

我們在傍晚抵達艾武拉,因為是傍晚,所以對這城鎮的面貌、規模,全無概念。事實上,我連城鎮的名字也沒放在心上,只知道到了旅館。那是一棟有鄉村農莊味道的建築,赭紅的地磚,顏色暗沉但磨得發亮,牆面用了大片的木板,上頭鑲了白色的瓷磚作為裝飾。瓷磚讓人想起青花瓷,以藍色畫了鄉間景至,或是寫著某個地名、人名,但加上許多裝飾;也有類似阿拉伯藝術的繁複圖案(這裡本來就深受伊斯蘭文明影響)。

整間旅館散發簡樸強健的味道,那餐吃到的葡萄牙菜也是如此——沒有太多的擺飾,料理的手法簡單,或燉煮或燒烤,大塊的肉,大塊的馬鈴薯。安頓下來,飽餐一頓之後,適時安排了散步。艾武拉的街道不寬,路上的行人,從服裝到舉止,都不像都市的上班族,衣著比較陳舊,隨意過著馬路,即使一般的車速都開得很快,也不太慌忙。

我們轉進一條更窄、更暗的巷道,到了一間小酒館,酒館的窗戶是開著,所以空氣和聲音可以自由地流通。裡頭並不嘈雜,幾乎沒什麼燈,除了屋子裡頭一處像是表演舞台的地方之外,那裡有一盞小燈,有一位男子正在準備他的吉他,還有一位年輕女子。說這是舞台,也不怎麼像,因為並沒有墊高,就只是兩個人據了一個角落,在做些不同於其他顧客的準備。而我們,則是點了一杯酒,低聲交談。

我是在這樣的狀況下聽到「法朵」(Fado),毫無預期,毫無準備。女子雖然年輕嬌小,但是極有力量,音樂時而哀傷、狂野,但是英氣颯然,絕不柔弱。法朵既柔弱,也剛強,我想這是法朵並不是只有男性或女性才能唱的原因吧。女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歌唱,吉他手也不會神色緊張,時時注意女子的斷句換氣,兩人看似平行,但是彼此交纏,有時劍拔弩張,有時應和如雷,有時細細烘托,婉轉如切切私語。法朵,這種我從沒聽過的表達形式,傳達著或愛、悲、喜、渴望等諸般感受。在座的人,都聽得入迷了。等到步出酒館,已經夜深,有種距離晚餐已經十分遙遠的感覺,原本生疏的同行旅伴,因為一起聽了一場法朵表演,變得略為熟絡。

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清晨,我獨自散步,想再去看看昨晚的酒館是什麼模樣,但怎麼樣也找不著,或許,我已經從門前經過,但我無法與晚上的印象連在一起。

那成了一個像夢一樣,與現實隔絕的經驗。之後,回到生活與工作的常軌,也沒有再追著法朵聽,只是在看到或聽到「法朵」的時候會豎起耳朵,多看兩眼。我並不知道,我在偶然之間可能接觸到一個相當原始而鮮活的法朵的演唱型態,在葡萄牙當地的深窄小巷裡,在像艾武拉這樣有點被人遺忘、甚至從來不曾被人記得的古城,尤其,一七五五年的大地震重創里斯本,而艾武拉這樣的城鎮,反而保有歲月的痕跡。

將命運化為歌聲  用靈魂來唱

那時的我也不知道,一九六七年出生的卡麥尼(Camané)在一九九五年的《法朵之夜》Uma Noite de Fados、一九九八年的《生命之線》Na Linha da Vida,還有「將在」二○○○年發行《靈魂之歌》Esta Coisa da Alma這三張專輯之時,已經是極受矚目的法朵歌手了。

當時卡麥尼的年紀只有卅上下,詮釋世間滄桑情劫,少年可識愁滋味?這一點大概不會有人懷疑。他在一九七九年,以十三歲的年齡贏得「偉大的法朵之夜」(Grande Noite do Fado)大獎,之後知名度扶搖直上。如今,五十歲的他唱法朵,已經唱了四十年。問及對他來說,法朵是什麼?卡麥尼的回答很普通,但再真實也不過:「法朵,就是我的人生!」

但是,這條法朵的人生路,開頭卻是偶然的一步。「法朵進入我的人生,完全是偶然。」卡麥尼七歲時在家裡聽到父母的法朵唱片,便深深喜歡上這種歌唱,進而開始學著唱法朵。

有人或許有種印象,以為好的法朵歌手都是女性,甚至這是一門屬於女性的異數,因而覺得卡麥尼以男性的身分,小時候就決定唱法朵,是一件不尋常的事。對此,卡麥尼並不以為然。沒錯,阿瑪利亞.羅德里格斯(Amália Rodrigues)和瑪麗亞(Maria da Fé)這兩位偉大的法朵歌手是女性,但是像阿佛列多.馬森奈羅(Alfredo Marceneiro)和卡洛斯.卡莫(Carlos do Carmo)兩位男性法朵歌手,藝術的高度無分軒輊。重要的不是歌手的性別,不論陽剛或陰柔,都是法朵的一面。卡麥尼在訪談中數次強調,重點不在法朵歌手的性別,有沒有放入真正的情感,誠實面對,用靈魂來唱才是關鍵。

來自底層的歌聲  地位隨政治與社會改變

「法朵」是Fado的音譯,源自拉丁文「命運」(fortuna)一字。一百個人,一百種命,每個人的命運都不相同,唱的「命運曲」當然也不一樣。好的法朵歌手唱出真情,唱出自己對命運的體會,自然是各有各的詮釋,各有各的味道。法朵這種音樂類型,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紀初起於里斯本海港一帶,可能與水手有關,而真正的源流或許更長。因為法朵是下層階級艱苦人家的音樂,不是茶餘飯後的閒情,而是受命運擺弄,滿腔悲苦無處可訴,於是化為歌聲,向來以口耳傳誦,高攀不上筆墨。

而與海港水手的關連,說明了法朵最先可能的確屬於男性所唱的歌謠,只是很快地,在十九世紀上半葉就有像是瑪麗亞.瑟佛拉(Maria Severa)這樣的歌手將這種風格發揮得淋漓盡致——她是吉普賽人,是海港的妓女,說明了法朵的出身卑微。

到了廿世紀,隨著法朵逐漸受到其他階層的注意與喜愛,歌詞具有更高的文學性,法朵在藝術與社會上地位得以提升,開始有專業的商業演出,透過廣播傳送出去,隨之而來的則是灌錄唱片。但法朵的這種改變,背後有它更深刻的政治與社會的成因。歐洲在十九世紀向外擴張帶來本身繁榮與緩解社會問題的模式,到了進入廿世紀已經愈來愈不管用。一九○五年的日俄戰爭真正讓歐洲震驚的,不只是日本維新的成效,更是歐洲擴張神話的破滅,也突顯出歐洲累積的社會矛盾之巨大。簡而言之,就是歐洲的脆弱。

提升了地位  也納入了管理

對外戰事的失利和國內如草芥一般的工農階級的不滿,可以毀掉像俄羅斯這樣一個大帝國。一個發生在歐洲偏遠邊陲的王儲刺殺事件,可以把所有的歐洲主要國家統統牽連進來,其範圍之大,可以這場歐洲戰爭毫無遲疑地被冠上「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稱號。

一戰之後的歐洲國家,全都得面對從工業革命一路積壓下來的勞工問題,俄國革命的擴散效應,讓歐洲各地也出現點點紅潮,出現「左」的呼聲。一次大戰推倒了奧匈帝國、德意志帝國,但這無損於國家這個概念,在德國、西班牙、義大利還有葡萄牙都出現了以國家利益至上、縮限個人權利、防治「左」的力量擴張的右派政權。希特勒、佛朗哥、墨索里尼,在葡萄牙則有達科斯塔將軍在一九二六年五月廿八日發動政變(所謂的「國民革命」)。此後,葡萄牙進入長達半世紀的軍事獨裁政權統治時期。報紙、出版受到審查,任何公開的演出也不例外。舉辦表演的公司必須領有執照,接受政府的監督,演唱的內容也必須事先送審。這對法朵產生非常大的影響。這把法朵的各個環節——歌詞、音樂創作、演唱、廣播、錄音——都納入管理,提高了法朵的藝術性與社會地位。卡麥尼在家裡聽到法朵的唱片,應該也就是這個脈絡的產物。

但是另一方面,因為要審查,所以法朵原本的即興性格就被抹殺了。今天聽到的法朵,還是有很大的自由發揮的空間,但可能已經不同於類似陳達那種即編即唱的即興吟唱了。

一九七四年的政變,結束了葡萄牙的軍事獨裁統治,進入非殖民化(歸還澳門給中國)與民主化的進程。但是法朵的宿命,在於它的哀怨,在於它無從掌握自己的命運。在軍事獨裁期間,法朵受到審查,某種程度上也成為替政治服務的工具。民主革命之後,又因為法朵與舊政權的關聯而遭到鄙夷,在舊政權下受寵的歌手,變天之後,他們的過往就成了洗刷不掉的汙漬。所以,在一九七九年以十三歲的稚齡贏得大獎的卡麥尼,所代表的是一個葡萄牙社會的新階段,也代表新的法朵。

對於法朵  始終真誠

卡麥尼搭上全球化的列車,發行了六張暢銷破百萬的專輯,他的聽眾不再只限於葡萄牙語的世界,他也是第一位在北美巡演的法朵男歌手。他比前輩的法朵歌手更有機會接觸到其他類型的音樂,他也結合了更多當代的音樂元素與樂器,如爵士樂、低音提琴等,而不限於傳統的葡萄牙吉他。

但是卡麥尼認為,他的本,還是在法朵。這些「跨界」都是「偶然為之」,不是常態,而且是以彼此欣賞為前提。「我接受其他音樂家的邀約。他們來自不同的音樂宇宙,喜歡我唱歌的方式,而我也欣賞他們的音樂。這些都是其他的經驗,但我一直嘗試保持我自己的演唱方式。」

對自我的真誠,是演唱法朵最大的考驗,也是在全球化時代最珍貴的特質。但是對一個聽眾來說,特別是有過在當地小酒館聽法朵的難忘經驗,得全球化的便利,在偌大的音樂廳裡正襟危坐、不能邊聽邊啜飲、距離歌手又那麼遙遠,說嚴重一點,這不是對法朵的些微背叛嗎?

卡麥尼並不覺得,「有時候,真正會危害法朵的是歪曲不實的呈現。」這是法朵從歷史得來的教訓,也是卡麥尼的人生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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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小檔案

◎ 7歲接觸法朵,並從青少年時期就開始演唱法朵歌曲。

◎ 1979年贏得「Grande Noite do Fado」大獎。

◎ 2009年三月,卡麥尼獲得葡萄牙金球獎最佳音樂詮釋項目的提名。

◎ 西班牙《阿貝賽報》盛讚他是「當前法朵音樂最偉大的聲音之一」;《國家報》也讚頌他是「葡萄牙最偉大的聲音」;英國傳記作家大衛.布雷(David Bret)稱為「繼阿瑪利亞.羅德里格斯(Amália Rodrigues)和瑪麗亞(Maria da Fé)之後最偉大的法朵歌手」。

◎ 至今發行過6張百萬暢銷專輯,成為首位在北美巡演的法朵男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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