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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女界」咖啡坊的节目小传单。(周慧玲 提供)
纽约 环球舞台/纽约/女性剧场

「一女界」剧场及女性主义表演

尽管西方的女性主义目前争议仍多,但其影响却逐渐扩大;而在剧场中,「女性表演」已成为新的戏剧类型,蔚为一股强大的反动力。

本刊特别介绍国外目前活跃的女性表演者,看她们如何借由剧场质疑社会体制加诸女性的压迫和扭曲;更激进的,甚至以女同性恋顚覆传统的性别角色扮演。

尽管西方的女性主义目前争议仍多,但其影响却逐渐扩大;而在剧场中,「女性表演」已成为新的戏剧类型,蔚为一股强大的反动力。

本刊特别介绍国外目前活跃的女性表演者,看她们如何借由剧场质疑社会体制加诸女性的压迫和扭曲;更激进的,甚至以女同性恋顚覆传统的性别角色扮演。

表演区中央的聚光灯下,一个蜷缩的躯体,颤抖挣扎,逐渐伸展四肢,诞生出一具中性衣着、非男非女的人形。他/她从表演区左方的挂衣架上,取下一件白色医师服,又在鼻梁上架著一副胶边近视眼镜,并套上一顶卷曲的短假发。这位似男似女的医生/科学家,拉下一方萤幕,开始正经八百地解说图片中各种爬虫类和昆虫「蜕变」的自然现象:「根据希腊原文,『蜕变』(Ecdysis)是一种摆脱的动作。不论是蜕皮或脱壳,这些动物都是在摆脱那已然没有功能的外层……,据此衍生,『蜕变』还有『进入』的意涵,意味进入另外一个境界……。」语毕,他/她收起萤幕,走到表演区后方的透明帷幕后,脱下外套和衬衫长裤,剩下一袭性感打扮,并在胸衣内装上两块海绵垫、换上金色长发。他,「蜕变」为一个妖娆的脱衣舞女郞,准备另一波更澈底的「蜕皮」动作。

蜕变:脱衣舞娘的革命性任务

打扮成美国四〇年代脱衣舞娘的萝拉.兰芝(Laura Lanza),面对纽约「一女界」在座的女性观众,幽默地使用Ec-dysiast这个名词,表面上是沿用四〇年代人们对脱衣舞娘的通称,暗地里却想要绝地大反攻,顚覆脱衣舞娘为人摆布嘲弄的地位,企图赋予她一项爆炸性、革命性的「蜕变」任务。兰芝/脱衣舞娘吿诉观众:「我从小就爱脱光衣服,暴露自己的身体。各位观众请别以为我小时候是个不受教化的野蛮人。其实我也曾崇拜过基督教义。例如,上主日学时,圣母玛丽亚一直是我爱恋认同的对象,直到有一天,传教士对玛丽亚和耶稣的关系,作了一次很令我生气的诠释……」「各位女士和先生们──如果在座有先生的话──假使上帝创造了一切,谁又创造了上帝呢?当然是他的母亲啦!这样说来,一切的创造之神,应该是女子的肚皮啰?玛丽亚的子宫应该比耶稣更重要才对,而教堂里的人居然假装不知道这事!」

对兰芝来说,身体才是一切认知的来源,她对自我的认同,来自于赤裸的身体,而不是那些已被社会/文化严格定义过的衣着、发型。每星期两个晚上,兰芝在「一女界」转来换去地扮演不同的性别角色,每一套衣服的里面,是另一个被界定过的「性别」,但这些「性别」一如昆虫褪去的皮,是无用的。接著,她会轻摆腰肢,既见妩媚挑逗,又兼挑战自信地蜕去她最里层的黑色内衣,以及那顶象征美国通俗文化定义为「女人」的金色假发,以赤裸的身体,面对她的女性观众,明示那身体才是真正的她。终了时,一张张彩绘卵子图案,以幻灯机投影在她赤裸的身体上,绚烂的色彩在她凹凸的身体上被扭曲、被夸大、变形,犹如两性由于生理结构的不同,千百年来却被历史/社会/文化不停的扭曲、重塑、夸大,形成「性别角色」的大枷锁,牢牢地套住每一个人。

一女界咖啡坊卖门票不卖咖啡

类似萝拉.兰芝的〈我心深处的脱衣女郞〉,由女性表演工作者创作的女性表演,已持续在纽约曼哈顿下城东区的「一女界咖啡坊」(WOW Cafe──Women's One World Cafe)进行了十二年,并且已培养出一批非常优秀的女性表演工作者及团体。「一女界」创始于一九八〇年,最初是佩姬.萧(Peggy Shaw)及露易丝.薇弗(Lois Weaver)等女艺术家,在参加欧洲的女性表演节后,十分渴望在纽约市也能找到一处提供女性表演的空间,于是开始筹办纽约版的世界女性表演艺术季,广邀各地女性艺术家共襄盛举。提供场地的经理眼见成果不俗,而延长约期,提供她们更长时间驻地表演。开始时,这个艺术季的节目包罗万象,从戏剧、舞蹈、电影乃至诗歌朗诵都有。但不久,提供场地者逐渐受到压力,因为提供基金的团体怀疑该艺术季散布同性恋行为。好不容易找到空间的一群女性艺术家不甘放弃成果,故而另觅场地,以自给自足的方式,开始经营「一女界咖啡坊」。

既名为咖啡坊,「一女界」初期确曾供应咖啡糕点,一来增加进帐,二来也希望「一女界」成为一个女子的社交中心,甚至吸引那些下了课没处去的女学生,另外各种艺术活动仍不断进行者。不过,完全依靠热心的志愿工作者,终难持久。八三年,该处的经理,郝莉.绣(Holy Hugh,如今已是纽约市受人注目的表演艺术家)求去,「一女界」面临危机。后来在新人新方法的努力下,舍去咖啡坊的营运及其他展览项目,成为一个单纯的表演空间,惟仍保留「一女界咖啡坊」原名,为女艺术家提供表演空间。

女性主义与女同性恋

「一女界」如今最惹眼的是她们的女同性恋性格及女性主义倾向。关于前者,最早的创办人佩姬.萧说:「我们原只以女性表演为主,根本无意限于女同性恋议题。谁知道,不知不觉中,来参与演出的女性,不是冲著同性恋而来,要不就是来了以后,变成女同性恋了。」(注1)仔细想来,这个结果应该不是太令人意外的。就以前面介绍的表演来说吧。十月初的节目表里,排的是兰芝的《蜕变》。兰芝褪尽衣衫,希望还给女体一个全新的、自由的性别认同,以顚覆传统的男女关系。可是,什么是那桩新的「性事」呢?十分钟以后,凯西.安姬拉(Cassie Angley),以传统的酒店驻唱方式,娓娓道来她与另一位女子邂逅、相爱的心路历程,而这椿罗曼史的发生地,就是「一女界」。没有新鲜技巧或骇世的前卫手法,安姬拉婉转的歌声,却唱进了每个女同性恋者的心灵,也唱动了女异性恋者的情感。人与人之间所擦生的吸引力,依然醉人,只是何必受世俗男女界线的约束?唯「选择同性恋的人,是天生长了反骨,落地就是要反抗的。」安姬拉这么唱著。

至于女性主义的倾向,以脱胎自「一女界」的团体Split Britch为例吧,该团灵魂人物佩姬.萧及露意丝.薇弗是对同性恋伴侣,她们的表演,从编剧、舞台到演出,全部自己经手,其作品恒常以女同性恋生活为体裁,并善于用一种极世故的谈谐,幽默又尖锐地嘲讽社会规范对性别行为的严密监控。

「一女界」排出的节目单里,那种以同性恋为手段,顚覆传统套装的性别行为「表演」的演出,已广受探索女性主义理论学者的注意,其中一部份学者甚至指出「同性恋」是西方后资本主义父系社会为「性别」所张出的天罗地网上的一个漏洞,一个可以伸张女性自我的空间。确实,这批女艺术家的志向,绝不仅只陶醉在连自己都不淸楚的「女性经验」里,她们正指著父系社会的鼻子开骂。薇弗就说过:「我最恨别人将『性感』和『白痴』连在一起,为什么女人穿上性感的衣服,就一定是想以肉体吸引男人?」因此,薇弗总是衣著性感,却不改其咄咄词锋,而她也从不想吸引男人,只想表示她对自己身体的主控。

「我哪里知道男人该是什么样子?」

至于她的情人佩姬.萧,尽管平日总是「像男性」般打扮,可是有一回和一群大学生磨戏,被指派扮演男人时,她只摊开双手,无奈地反驳:「我不会演男人,我哪里知道男人该是什么样子?」(注2)一语道破性别分类的虚假:如果人们以为她平日言行有「男子作风」,就以为她可以反串男性,那么这可是漠视她生理特征之为「女性」,而不自觉地相信「性别」不过是一连串虚假行为举止,非干生理特征喽!或者他们正暗示「男性性别」这玩意,是可以被「生理的女性」拥有,只要她做得像。不论如何,佩姬.萧的那一句剖白,已直指人们刻板的「性别」分类,实在是将文化成因与生理特征混为一谈。

再如本文开始时所描述的萝拉.兰芝的表演吧,如果她是在一个商业酒吧中为男性消费者表演脱衣舞,那么不论她如何挑逗男人,吊他们的胃口,甚或自觉她对她的身体多么具有主宰力,她永远无法不被联想为供男人窥视的「尤物」,被消费者欲求的「商品」。但是在一个实验表演空间里,面对一群女子,因为固有的男/女,从/属结构被打破,兰芝褪尽衣衫的动作,有了新的意义,她也才能摆脱父系社会体系里男女性别的严格区分,对自己的身体,重新掌控主宰权,不再担心受侵犯。

注1:原文引自一九八五年春季TDR The Drama Review第二十九期,第一卷,Alisa Solomon 所著〝The WOW Cafe〞,页92-101 。

注2:两段对话引自Woman & Perfor-mance 一九九三年春季刊。

 

文字|周慧玲 纽约大学表演学研究博士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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