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乔治寇克的《窈窕淑女》吗?电影一开始奥黛丽赫本卖花那场戏,背景就是柯芬园歌剧院散场。萧伯纳设定的一九〇〇年,伦敦最走红的一出戏是古诺的《浮士德》,你如果细心一点,还可以看到当年的海报。虽然那是华纳片厂的布景,但一切看来煞有其事,这是影史上成本最高的音乐剧电影。
腹地广大,安步当车
柯芬园现在还是果菜与花卉市场,尤其礼拜六早上更为交易热络。不过,一九九三年某个夏日傍晚,我去皇家歌剧院朝圣时,雨后的广场上,卖力的是几位街头乐手和人像画家。柯芬园占尽游览伦敦地利之便,它本身的大商圈,包容书店、服饰艺品店、餐飮店等等民生的消费,上演《西贡小姐》的杜丽巷戏院座落在歌剧院斜对面,戏剧博物馆近在咫尺。举凡大英博物馆、国家画廊、苏荷区、圣马丁,都可以安步当车,在一刻钟脚程之内。这个方圆区域里,更涵盖伦敦西岸将近四十家戏院,你只要走进其中一间售票亭,揩油一张类似两厅院奉送的节目表,里头便涵盖各大剧院的剧码、价位和简单地铁图。
伦敦的戏票比想像中好买,票口一早就开,自己费心走一圈,一个早上便将几出心仪已久的热门戏码「刷」下(一律接受信用卡)。那些音乐剧都是三、五年以上的老戏,戏票并不真的那么抢手,大概前一两天都可以划到好座位。不过等你进了戏院后,总会发现高朋满座,因为只留在伦敦一两夜的观光客太多了,他们一定会吸纳所剩游离票。我比较担心的是皇家歌剧院和Coli- seum的芭蕾,没想到两处都还有三、五种价码可挑。如是海汀克、唐斯(Edward Downes)这些本家指挥,或许不满座不稀奇,但远道而来正窜红的葛济夫(Valery Gergiev)的《尤琴奥尼金》Eugene Onegin、基洛夫芭蕾的《罗密欧与茱丽叶》都犹有虚席,我想起Henry Pleasants谶语一般的书名:Opera in Crisis。
「占领区」旁,相形见绌
柯芬园的票价是偏高了,你要是不买被柱子挡住视线或吊在高空的席位,差不多要花两千块台币才有个像样的位子。它的二千一百八十六个席位从五千到两百五共分二十二种,一千块以下的是「视障(res- tricted view)区」。这样高的价码,据说还得靠国库支出剧院百分之六十的开销,「皇家」招牌可是所费良多。
我挑了九十英磅的「第二级」座位──既然已开了机票钱大洋荤。不过这里头有点小诀窍,Norman Lebrecht在Music in Lon- don里就劝我别挑最贵的,因为在中场休息后,这种高级地带会出现「特殊的伴奏」。盖此豪华席经常保留给「赞助者」,通常这些人对幕间休息时的香槟生蚝,兴趣总大过尖拔的咏叹调,所以下半场便充斥「酒味的鼾声」。但没有这些福将,大气派的布景只好阳春缩水了,所以歌剧迷割出一块肥沃的「占领区」,也是天经地义。就像近百页精印的一大册节目单,里头就有二十来种商家广吿,门面就是由它们撑起来的。
猩红和金黄两种色系装潢出来的奢华气派,不用我多置一词,你可能在影碟或卫星电视见识过了。倒是四周的观众叫我倒抽一口冷气,看来我真是有损国格了──那些男仕的称头礼服,每一套都比我结婚那天租来的还正式,看来我是该买六磅半的席位才符贴身份。我发现中场那长达四十五分钟的休息,原来是用来防止我被邻座的香奈儿五号给呛醉了。我现在有点忘记,到底是Karita Mattila还是Ann Murray唱得较好,一定是香奈儿害的。
为什么中场要留四十五分,害我们赶地铁担心得半死,原来这群云鬓香须,要好好在剧院里享用一顿大餐。我呢,只像个宵小,偷偷瞄一下他们的银铄餐具,便自形惭秽外出遛达。歌剧院外有不少小餐馆,也推出「幕间套餐」,原来这个时间用餐才是真正规矩,因为英国人在傍晚前还有顿下午茶。
视觉天幕,听觉屛风
说了这么多风凉话,我还没提及《唐乔凡尼》的好处。我首先要恭维的是布景设计者,来自波兰的Peter Pabst,他设计了一个很棒的天幕。我从没看过歌剧进展时,天空是有云朶浮动的。《唐》剧有些夜景,那些天幕刚好可以表现黎明曙光的层次,灯光师也跟著有许多炫技的机会。这类天幕的功能,在我所能推想的范围内,用意绝不只提供了视觉的多样感。还记得约瑟夫.罗西把《唐乔凡尼》拍成电影吗?那里面有很多很多好处,但却有一个坏处,因为实景场地让莫札特的歌剧出现不必要的空旷,失去洛可可的空间感。是的,柯芬园的舞台相对于莫札特的歌剧是太大了,莫札特的作品最理想场地,顶好不超过一千五百席。这道天幕正好用来缩小柯芬园的舞台,减少屋顶挑高的空旷感。
它只有视觉效果吗?那当然不是,它当然也改变了音场。这是一次声音量感最舒服的莫札特歌剧经验,打从歌剧序曲开始,海汀克从没让乐团发出宏大的总奏。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道天幕,而让汤玛斯.艾伦可以尽情发挥他mezzavoce(半音量)的唱腔,原来莫札特的咏叹调可以唱得那么柔那么敛。我们在唱片世界,永远不会发觉这样的音量比例,难怪伦敦乐评怀疑唱过华格纳的多明哥可以再回去唱莫札特,而对「三大男高音」露天公园式的力道尽施、好大喜功,有很不以为然的另一套看法。难怪「崇古派」乐迷,都嫌当代歌手太吼太叫了。
相对于汤玛斯.艾伦「花开半朶」的唱腔,我对柯芬园的好处,也仅体会其含苞的含蓄。皇家歌剧院消费是太高了,不过它有几样小惠,倒是令我难忘的。比方像它的票房可以刷卡,空席看板一目了然,你只要吿知日期、席位和递入一张信用卡;又比方入口处悬挂时间表,吿诉你准确开场、中场、散场时间,好叫你外出晚餐或赶末班地铁,心里有个谱。节目单的内文也惊人,除了例行的演职员表和剧情简介外,有多篇掷地有声的论文,俨然一本《唐乔凡尼》的杂志。或许里面有转载文章,反正伦敦唱片界、杂志界写手多的是,柯芬园光是累积两百年来的节目单文献,就是一大笔文化资产。柯芬园的剧码近年来都采原文演唱,舞台上方有类似电影的英文幻灯字幕,如果你想要有一本《唐乔凡尼》的对白唱词,歌剧院附设的书店有售。那儿琳瑯满目,有关歌剧的专书、杂志、海报、唱片、影带和小纪念品及一屋子想搬回家的歌剧百货。
文字|庄裕安 医生,作家,乐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