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九月八日至十日,破烂生活节「后工业艺术祭」在板桥啤酒厂拆除前夕,邀请了来自法、德、瑞、日等国与台湾部分的地下艺术团体在厂内演出。演出团体大量使用高分贝的「噪音」于节目当中,另外还有部分演出人员以动作或言语向观众挑衅,三个晚上的演出虽然已经落幕。艺术祭当中的表演至今还在部分「地下」及「地上」观众之间引起讨论。
馊水事件渐渐平息(编注),观众们早已带著一身的罪孽回家淸洗乾净,聪明者如Killer Bug(杀手迷)才会以沾到衣服为理由要求九千元赔偿,其他人除了骂声连连之外也只想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此我要感谢两位美妙的人儿:一个在我被痛揍且强灌馊水时捧腹大笑的奇男子、同一时间一个跑出去场外呕吐并流泪不止的深情女子。
身体气象馆的王墨林讲得好:「让我这个平常喜欢恶心事物的人都觉得恶心。」对我而言实是极大的安慰;一位友人在隔天对我说:「在深夜骑车回家的路上,我探知到每一处馊水桶的气息,从来没有想过台北有那么多的馊水,到那里都觉得闻到你强烈的气味,到处都是你巨大的身影。」
「身体的噪音化」
那么,「零与声」除了让人回家洗澡,让艺术工作者们厌恶不堪,让文化人士觉得低级,让记者可以大声辱骂之外,还成就了什么事呢?在吃了馊水和地上泥沙后我得了一星期的肠炎,这件事给了我不少启示,一:得肠炎和中共飞弹演习都是同样美好的事。二:吃馊水没有那么困难,但这不能改变猪比人行、人比猪贱的事实。三:没有艺术、没有表演。
现在,凭著得肠炎的事实我可以如同别人喜欢这么说我们一样地大声喊出来:我有病!!!这象征著自我修练的突破。代表著不再鄕愿──对于想看「表演」的人;不再懦弱──对于由外而来的暴力,最后以成其「噪音身体」,也就是身体的噪音化。
如果噪音是杀戮以及牺牲的拟像,那么我的被虐、逃跑以及转嫁给他者就是对于上述说法的仪式性模拟。而从受苦而不发声的被动受虐狂过渡到奋力逃逸(以增进受虐过程之情趣?)最后将所有观众导入「共谋」的角色:你(妳)的「在场」不是杀戮就是牺牲,这也就造就了一个「集体式噪音」的场域。
而我做为一个被虐者同时也观看别人被施暴而丝毫不觉遗憾,整个过程没有用嘴巴「制做」噪音。而是整个身体就是噪音,被噪音浸透、汚染之时也汚染了别人,或许这就是Mayuko(C.C.C.C.之领导)说:噪音和S/M是非常相近的一种说明。
掌控噪音不等于耽溺于噪音
如果要比较台湾团体和国外团体与噪音联结的方式,或说对待及使用噪音之不同态度,最大的差异是本次艺术祭中的国外团体(C.C.C.C. Schimpfluch、CON-DOM等等)表现于对噪音的「掌控」,而台湾团(摩斯拉、浊水溪、零与声)则表现于对噪音的「耽溺」。
不管是Vrlene穿锡箔衣舞动制造麦克风和扩大机的干扰,或是Mayuko以手和身体像对天线施法般改变电波,都表示了对噪音的主控能力。日本与欧美工业科技的发展一向也是朝著对噪音愈益精确的控制乃至「去噪音」来行进。
例如家电用品的「无声化」及对噪音的严格管制:交通工具、婚丧喜庆等各种活动的声音管理,以及对安宁的家居生活的普遍重视等等,为噪音流动的场域套上了各种框架。外国的表演团体正是以暴露其所属环境中各种机构(制)对噪音的管理方式来掌控噪音,并赋与此种方式以「反括」的涵义。换句话说,机制消除噪音,表演者却以同样的方式来制造噪音。
而在台湾,飙车族的机车呼啸而过,汽车警报器随处可闻,过年过节的鞭炮、市场叫卖、电子花车、野狗嚎叫、游行示威、邻居打小孩。台湾各县市各种轻工业、加工厂与住宅毗邻……。噪音在台湾展示了相当强大的能量,噪音的管制在此是非常宽容的,被忽略的,所以它四处流窜,四处「汚染」。
台湾参演团体中,「摩斯拉」的冲撞人群、「浊水溪」的内脏与燃烧的舞台,以及「零与声」的馊水都是强力的噪音,他们不是在「制造」、「管理」噪音,它们在这个噪音环境中本身就是噪音──TO BE IS TO POLLUTE!这不是挑衅观众的问题,要看(听)「艺术性」噪音表演的人被挑衅了。不愿如此,那就去两厅院看表演即可解决其需求。
谁来讨论「噪音」?
对于在台湾第一次出现这样类型的演出,目前为止,根本没见到任何有关表演内容的评论(猜想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没有能力吧!),而只是报导一些谁打谁、谁放火、馊水如何又臭又恶心之类的个别事件。
没看到任何一篇讨论C.C.C.C.或Schimpfluch等表演的文字,难不成都要表演者自己写吗?把所有表演内容都简化成为了挑衅观众或是对达达等西方(反)艺术运动之拙劣模仿是台湾低能而又臭屁的记者常干的事,感谢他(她)们,也成就了这次活动其中精采的一部分。
至于那些窥视欲特强或觉得仍不够极端或暴力的热心观众,不妨去看看杀鸡宰猪、乩童表演、火灾时看热闹或仔细观察惨烈车祸的现场,相信收获定然丰富。
编注:「零与声」在后工业艺术祭的作品《零与九九》中,由演出人员将一桶馊水倒在其中一人身上,接近结束时,此人跑入观众聚集的地方,并引起观众的走避与不同的反应。
文字|刘行一 「零与声」团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