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泰国,为发扬传统文化或粧点观光色彩而制作的传统表演,不胜枚举,四处可见。然而,传统是传统、现代是现代,两者之间从来不愿也不能相遇。」泰国「油甘子剧团」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尝试著走出一条由现代走向「传统」的路。
春节期间,拥有大量华裔人口的曼谷市,因著假期的来临也显得比一般时日冷淸一些。许多悬挂著中文店招的商舖纷纷拉下铁门,结束营业。然而这并不意味著作为亚洲最大旅游据点的城市,暂时歇止了旅客的进访。相反地,在著名的皇室宫殿里,在灯火彻夜通明的夜市上,我们到处可见来自各地的游客,他们以各自的语言热络地谈论著这座既有传统皇室古迹建筑、也存在著汚秽贫民区的城市。
底层与表象大不相同的国家
是的。曼谷便是这么一座在传统的荣耀和现代的冲击之间摆荡的亚洲大城。众所周知,泰国是亚洲世界中唯一不曾在历史上备受殖民宰制的国家。然而,这却丝毫不意味著这个国家保有了完整的民族文化。就在越战期间,泰国曾经是美国大兵发泄战场上的愤怒与恐惧的渡假据点;越战结束后,对赚取观光外汇习以为常的泰国政府,开始将眼光投向欧洲的游客,每年吸引了数以百万计的外来观光人口。
或许是观光已经成为带动经济发展的一项主流指标吧!竟连备受泰人尊敬的泰皇也成为观光宣传手册上亮眼的明星。为了向外来的游客示好,泰皇通常以一个穿著传统服饰并怜爱著鄕村儿童的角色,出现在印刷精美的彩色照片上。然而,这幅宛若童话中国王眷顾子民的形貌,却无法掩饰泰国作为一个亚洲低度发展社会的诸多真相。
从一项社会调查显示,在亮丽的观光宣传底层,每年至少有成百上千年龄由六岁到十六岁的少女,被迫从鄕村流离到曼谷卖淫,为了免于饥荒的胁迫;还有三百万儿童备受营养不良的袭夺;童工、少年吸毒、爱滋阴影等问题层出不穷;同时,在富丽堂皇的王宫不远处便亲眼可睹的贫民窟,也形成都市中相当嘲讽的景观。
从表象到底层,泰国社会在展现著亚洲心灵中别具一格的面貌。和这样的精神风格发生著对等辩证关系的庶民生活,早在一九七〇年代初期,便成为当时民众剧场工作者关注的议题。一九七一年,当他侬(Thanom)将军独裁统治泰国时,一群追求社会改造的剧场工作者就开始陆续出现在都市边缘以及穷鄕僻壤,以极其困窘的经济条件创造如彩虹般多彩多姿的表演行动。
「以戏剧展开文化革命」
在这一群与社会变革发生著密切关系的剧场工作者当中,甘侬.库拉帝洛克(Kamron Kunadilok)是较为活跃与具代表性的一位。他在当年曾以编演关于华人放高利贷和犀利批驳「绿色革命」的戏码,备受剧场人士以及学生运动团体的瞩目。
库拉帝洛克回忆当时的情景,以文字记述他的经验。他说:「从城市到鄕村,我们以戏剧开展文化革命的行动……。当剧团从鄕村回到城市时,演员们决定搬演一出贫困鄕村劳动者如何变成都市边陲劳动人口的戏码。」
这出描述劳动者在城、鄕之间迁徙的戏,象征著泰国社会在经历工业化过程中所付出的庞大代价。这样的主题,从一九七〇年代一直到九〇年代的今天,始终都是民众戏剧团体关切的项目之一。至少,最近五年来愈来愈受重视的「油甘子剧团」(ma-kham-pom)仍将表演的主题局部地摆置在此一议题上。
「油甘子」是产于南洋的一种水果,初尝时略嫌酸涩,渐渐地口味转而变甜。「油甘子剧团」的团长Tua说:「由酸涩到甘甜,是一种精神旅程的象征……现在剧团尚未真正尝到甜头,却已备尝酸涩的煎熬。」
的确,成立于一九八〇年代初期的「油甘子剧团」,在激越的七〇年代便曾经历过一段参与社会变革的岁月。因为,剧团的创建者就是一群激进的教师、记者、诗人与剧场工作者。他们共同认为戏剧应该走出剧院、走向人民,并将演出带到贫困的鄕间。「首先,我们经历了不算太长的一段堪称之为政治剧场的实践阶段;而后,便将教育剧场的文化理念摆进发展的核心。」Tua说,「除了巡回各地表演,我们还将触角伸向社区工作的范畴,教导鄕村中的文盲农民如何以戏剧表达他们生活的困境。」
在草根生活中产生互动
就好比盛行于菲律宾的民众剧场一般,「油甘子剧团」的成员在演出自身戏码的同时,最重要的差事便是前往鄕间展开草根性的剧场工作坊,借此达成民众教育的功能。「我们教贫困的农民如何用身体来呈现生活的困境与未来的远景;但是,我们绝对避免以指导者的角色自居。相反地,我们从他们的生活中撷取戏剧创作的泉源。」Tua说。在他认为,工作坊除了让基层民众学会剧场艺术之外,更形重要的是:在草根社区的生活中达成互动性的组织功能。
事实上,「油甘子剧团」从成立的第二个年头起,便积极地从事教育剧场的美育活动。首先,由团员们编写儿童剧在校园中演出,而后趁演出之余,便邀集教师前来参加工作坊。如果,教师们对戏剧教育有兴趣,通常「油甘子剧团」的成员便会继续到校园中举行工作坊。另外,一种称作「回响工作坊」(Echo-workshop)──亦即在鄕间或校园持久地与某一特定团体互动的工作坊──也为该剧团的草根教育注入了新生的力量。
当然,「油甘子剧团」也是一个表演水平相当高的民众剧场团体。它擅长于结合泰国传统表演技巧与现代戏剧为一炉,成为曼谷地区独具特色的演出团体。「在泰国,为发扬传统文化或粧点观光色彩而制作的传统表演,不胜枚举,四处可见。然而,传统是传统;现代是现代,两者之间从来不愿也不能相遇。」Tua说,「我们融合传统真理与现代剧场的表演特质,虽受瞩目,却也走得很艰苦。」
油甘子从现代走向「传统」
事实上,结合传统与现代表演美学的演出,对「油甘子」而言,也是晚近几年以来的发展。即便是一九八〇年代中期的作品,还是以现代剧场的表演型式为主调。
举例而言,一出称作《希望之树》The Tree of Hope的戏码,以纪念发生于一九七〇年代的十月屠杀事件为主要诉求,呈现的便是民主追寻过程中的挣扎与困顿。戏中尽管运用了许多微妙的讽谕,强调民主在泰国本土生根、萌芽的重要,整个表演仍以现代写实表演风格的主轴,并未触及传统表演的特质。
「一九八九年,我有幸参加了由菲律宾『亚洲民众文化协会』(A.C.P.C.)所主办的训练者工作坊(Trainer's Train-ing),让我重新反思民众戏剧的组织性及艺术性……。」Tua说。
从一九九〇年代开始,「油甘子剧团」似乎迈向一条远较过往更具挑战性的道路。除了陆续推出融合传统泰国表演风格与现代剧场的戏码之外,更将民众剧场的草根教育工作坊推广到泰北的难民营中。一九九四年,所推出的《两个世界中间的丹》Deang Between Two Worlds一戏呈现一位从鄕村到城市谋生家庭的悲剧,象征性地针对低度发展社会工业化进程中的教市化问题,提出相当犀利的批判。
民众戏剧要建立在自我反省上
除此之外,「油甘子剧团」的资深成员也分别于一九九四年冬和一九九五年春参与了跨亚洲的演出:《大风吹》及《亚洲的呐喊II》两出戏码。「在这两项跨国性的表演活动中,《大风吹》出现了表演风格东、西差异的问题,《亚洲的呐喊》则在工作过程中发生组织松落所导致的严重沟通问题……。」「油甘子」的资深女演员Jon说,「但,这一切都让我们更加醒觉民众戏剧的主体性建立在反省与自我反省的基础上。」
从发展精湛的表演质地到草根剧场运动的推广,「油甘子剧团」是亚洲民众戏剧中颇具发展潜力的一个团体。「在思考剧团或参与成员的主体性时,我们常自我反省民众的主体性是什么!」Tua这么说。
从他童稚般的微笑中,仿佛也让人亲尝著油甘子由酸涩渐转甜美的甘味。
文字|钟乔 剧场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