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按】此篇是作者观赏云门舞集「黎海宁专辑」的三支舞作后所产生的联想。
《女人心事 I 》
弥漫的烟雾 随铁风扇慢慢地 转呀转
椅子上坐著盛装 脸上冒著油的女人
无奈地等待
除了听到些微动静时的振作
就只是懒散
大刺刺地 一个粗俗却开朗的妇人
一个不能出现在眼前的异类
手拿的盆栽有著令人垂涎的翠绿
她却随手拔起 毫不在意
翻腾起落的域场 无息地被侵占
横陈的女体 被观赏被赏玩的女体
被贪婪的目光呑噬的女人
被权力中心排斥的女人
妳的站立 又为了什么意义
纤细的神经 一如纷织细密的发丝
纤织的颤动 交织成一波波如网的脉动
鼓涨的敏感之河 要找寻出口
超过负荷 呕吐出无限的寂寞
赤足的天使
天真地踩著镜花的脚步 走入uniform的世界
翘脚的坐姿 跳跃的爆米花 大象鼻的纸笛
男人的乐趣 没有女人的存在
男人的乐趣 无视女人的存在
赤足的天使
踏著失落的脚步 走出uniform的世界
回荡的歌声真是悦耳悠扬
伴奏妳内在最枯瑟的寂寥
疾行在凌乱的坐椅
扭曲如嶙石
如破碎的丽容
伴随竖琴声出现的情人
一如二十世纪初的《玫瑰花魂》
全然的支持 恒久的温柔 终究只是梦幻
总天真的以为 色身肉欲永不会被倦弃
可怜每一吋娇嫩的皮肉
一遍遍操练著马戏团的软骨功
忙碌开阖的大腿 唤不醒逐渐沉睡的眼皮
扭曲的身段 扭曲的脑袋
出落成一双双X交叉的小腿
穿上uniform 绑上uniform
挡不住开叉裙角大腿内侧的温润
被丢弃的植物 暗藏潮阴的天性
电风扇慵懒地转呀转
却总是吹也吹不散
《女人心事 II 》
大框框里放著小框框和一张方方的床
小框框里 有一个女人圣洁悲悯的上半截
方方的床上 有著裸露生殖贲张的下半截
被一方床单割开来
绿叶欣荣的脐带 取代了模糊的经血
是我生下了小孩
还是女人生下了自己?
老觉得坐在桌前的 不独独只有我
也不独独只有另一个我
还有两位为我安装钢索 龇牙裂嘴的鬼魅
老是在追逐
从桌面到地板 又攀爬 又闪躱
就这样跟著
另一个我
挂著赤色的钢索 如同可口可乐
如同每天吃饭
终究我们不是两个人
我们的血管殷红相连
挑动拉扯
通筋彻骨的疼痛
我们终究不是两个人
心脏不能在同一个时刻
震荡出不同的跳动
掏心挖肺 同样的折磨
不管你是和平
还是激进
穿花绳吧
在如此难分难解的时刻
就笑当做春天艳红的花绳吧
手指残酷地像锐利的尖针
挑弄彼此的血管 靑筋
衣柜里一支支悬吊的衣架 年龄的车站
挂著逝去岁月的服饰
脱下来的
就再也穿不上去
悬吊著的车站 在记忆的风中不规律地摆荡
三角型的孔洞 发出风化后的 破裂声
坐在满是枯叶的浴缸里
无力地滑动著
乾枯的叶子们 发出渴水的沙沙声
可是艾略特说:「没有水」
小框框里墨黑的深邃 是映照灵魂的幽潭
框框里的身影 如暗夜远处摇曳的烛光
苍老而率性的嗓音
飘忽如远处教堂的钟声
赤条条的我
像一尾搁浅将死的鱼
《不眠夜》
从前有一个人时时刻刻都想睡觉,同时也有一个人几乎不能睡觉。
想睡觉的人老觉得被打扰,无法成眠。
因为不想睡的那个人,老是发出不晓得在干什么的稀稀疏疏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
有一声没一声。
不想睡觉的人又总觉得时时刻刻被禁锢。
想喝口水,
又怕喉咙里发出呑咽的声音吵醒了他。
滴、滴、答、答,
想睡的人,翻来覆去、滚落床下,
可是依然想睡。
不想睡的人,只好饮著银河的牛奶止渴,
睁大著眼睛,
做梦。
很不幸地,她的梦,有著蓝色的玻璃风铃……。
叮、叮、咚、咚,
想睡的人,带著极度的疲惫,
在细碎扰人的吵杂声中,想要求得安眠。
不想睡的人,蹑足像猫儿般地行走,
绷紧著每一根神经。
想睡的人,睁著满布血丝的眼睛,
咬著早已蹂躙千百遍的枕头,
抑制著打她的冲动,
缓缓倒下床来。
不想睡的人,僵直著石膏的脖子,
抓著被单,
蜷缩在一角。
呼、吸、呼、吸,
不想睡的她希望有一个温柔的亲吻,
抚平浑身直立的汗毛。
想睡的他期盼能有抚平他不安静耳朵的双手。
而叨咬著枕头的嘴犹不肯开启,
抓著被单的手兀自颤抖。
她是他的梦魇,
他是她的看守人;
咬著尾巴的蛇,
露出鬼魅的窃笑。
文字|陈品秀 舞蹈、剧场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