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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港英政府的心态,香港文化事务的发展与「康乐」是合一的。图为文化艺术及康乐体育服务顾问报告。(张秉权 提供)
特别企画 Feature 特别企画/文化首都攻防战/华人都会档案之三/香港

幸福快乐的实验室

谈近年香港文化政策的转变

一个又一个的统计报告出现,都说香港人是不快乐的。香港在政治上的「回归」已成事实,但香港人在文化上如何自处?怎样制订长远而全面的文化政策,是这几年香港文化界喧嚷不止的大问题。

一个又一个的统计报告出现,都说香港人是不快乐的。香港在政治上的「回归」已成事实,但香港人在文化上如何自处?怎样制订长远而全面的文化政策,是这几年香港文化界喧嚷不止的大问题。

关心香港的朋友大约都知道,这几年她在政治、经济等方面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因「一九九七」而来的政治变动,一般人早已耳熟能详。笔者这里只想强调「一国两制」是个长久的、流动的实验过程,最终能否成功,当然还待时间来验证。不过,能为一个国家内两个本属对抗性质的制度开放了「长期共存」的绿灯,这个制度倒真是极富创意!很难想像当初若没有这种设想,香港如今的种种是否还能维持。整个八〇年代因恐慌而弥漫于维多利亚港上空的移民潮,以及竞相争取英国居留权之类的羊群效应,只不过短短十多年,竟似是难以想像的明日黄花!当然,因八九民运产生的「六四情结」,不少人至今仍耿耿于怀,这也是造成中国政府跟相当一部分港人至今仍扞格难通的因素。不过,平心而论,大陆七〇年代末以后的政治走向基本上愈来愈开放。「一国两制」需要「一国一制」来做最后的保证;今天的中国政府比过去几十年都更理性、更务实,因此未来最终的「一制」似也不那么令人排拒了。讨论香港的现状与未来,这是一个基本的起点,反而回归后特区政府未能予人足够的管治信心,这才最叫港人烦恼。

香港的烦恼与不快乐

经济方面,一九九八年以来因亚洲金融风暴造成的困厄是深重的;香港固然不能在环球经济体系中置身事外,更因「联系汇率」(意指港币与美元挂钩;一九八三年因前途困扰之故为稳定港元实行的政策)的限制,港币未能灵活反映本地的经济情况,致使币质过高,拖累了出口而更使经济难以改善。大陆经济开放,深圳等地区的急速发展,使北上(较便宜地)消费与置业成为港人的习惯,香港地产业面临多年来最大的挑战。中产者沦为「负资产者」,失业率与就业不足率持续高升,在在都是令人深感困扰的问题。

于是,一个又一个的统计报告出现,都说香港人是不快乐的。

真是政治与经济的问题吗?世上比香港更动荡更穷困的地方多的是,不见得那里的人就比港人更不快乐。幸福快乐从哪里来?人生追求的是什么?港人应怎样看自己,看未来?这些文化意蕴上的思考恐怕更重要。香港在政治上的「回归」已成事实,但香港人在文化上如何自处?香港近几年的文化政策与活动,有甚么重大的、深层的 变化?

「文化」云云,在香港从来不是一个主要的议题;香港人早被定位为「经济人」或「消费人」(不是说「马照跑,舞照跳」吗?有些人更戏谑地加上:「股照炒,鸡照叫」)。文化?早被群众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消极不干预至今的转变

回首英治时代,先有所谓「消极不干预」的政策,即是「一无承担」的婉言;后有所谓「积极不干预」,究其实只是港英政府因应六〇年代的两次社会动荡(一次是一九六六年反天星小轮加价而引发的暴动,以及一九六七年左派领导的反政府暴动),为纾缓社会矛盾而推出的怀柔措施。这些措施目的在于消极地消弭年轻人过剩的精力,积极地充实他们的余暇,也妆点一下城市的风貌,谈不上什么高远的理想。一九六八年市政局开始在各公园、游乐场及社区会堂举办免费娱乐节目,算是政府积极推动「普及文化」的开始。在这样的背景和心态下,港英政府「狭化」文化为康乐事务,再自然也不过。今天香港负责文化事务的部门仍然叫做「康乐及文化事务 署」,把「康乐」放在「文化」之前,毕竟其来有自。

之后最重要的措施是七、八〇年代间积极发展表演艺术;包括成立官方的艺术团体(话剧团、中乐团与舞蹈团);在各区建立一座又一座的表演场地;成立区议会以发展地方行政,其职责之一则是负责促进区内的康乐文娱活动。而八〇年代初,香港赛马会为成立一百周年捐出款项,港府于是顺水推舟以这笔资金成立了「香港演艺学院」和「演艺发展局」,其背后理念也是要为香港培养「(纯)表演人才」,当然更需要庞大的创作能量的编作者!

由下而上游说推动

这样的情形到了八〇年代后期不得不出现了变化;英政府撤离在即,更明显的「顺水推舟」政策就是推行政治民主化(政治「阴谋论」的诠释是以「还政于民」的说法来抗拒北京坚持的「还政于中」)。在这样的大趋势下,「演艺发展局」不得不改组成「艺术发展局」,也不得不将其关注范畴扩展到视觉艺术、电影艺术,当然还有文学,而艺术发展局也得要有民间推选的代表。这些变化,主要还是靠民间「文化界联席会议」等由下而上地推动、游说而实现的;一九九五年「香港艺术发展局」正式成立,正是民间力量影响政府改变文化政策的显例。

艺术发展局成立之后,在委员们的努力之下,于次年发表「五年策略计划」。然而这些计划,大多数只是委员们的一厢情愿,在政府每年有限的拨款支持下,根本无法一一落实;正如一九九七年文康广播局局长周德熙所说:「香港至今没有一套全面的文化政策」!

怎样制订长远而全面的文化政策,是这几年香港文化界喧嚷不止的大问题。「基本法」第三十四条说:「香港居民有进行学术硏究、文学艺术创作和其他文化活动的自由。」第六章第一百四十条、一百四十四条、一百四十八条与一百四十九条等,分别都跟文化、艺术有关,然而基本上都没有甚么限制。因此,如何制订文化政策,到底还是要看香港政府和民间如何互动与努力。

特区施政后的改革

这几年香港政治变化中直接跟文化有关的,应是「杀局」措施(取消市政局和区域市政局)和「文化委员会」的成立。

回归前夕,市政局与区域市政局还在积极草拟有关文化艺术发展的五年计划,并进行一系列的咨询工作;可是,一九九八年六月特区政府便公布「区域组织检讨咨询文件」,董建华在十月份提出的第二份施政报告中,更表示要取消两个市政局,成立新的行政架构来专责管理艺术文化及康体事务。为使一切行政上的措施「师出有据」,一九九八年十一月,政府委任顾问,研究两局拟予解散后,如何成立新组织架构以提供和管理文化艺术及康乐体育服务。三个月之后,顾问提交报告,提出一系列建议;包括将艺术发展局成员人数由廿二人增加至廿七人、采用跨界投票制选出各界代表以及尽快改善拨款机制等等;又建议设立文化委员会这一「高层次组织」,并「透过民政事务局局长,就文化政策和文化艺术的拨款优先次序,以及主要文化艺术团体的整体拨款情况,向政府提供意见。」

文化委员会于二〇〇〇年成立,约一年之后,发表了名为「人文荟萃,日新又新」的咨询文件。

缺乏实质内涵与共识的咨询文件

咨询文件开宗明义便强调其「长远目标,是要在中国文化的基础上,开拓国际视野,吸取外国的优秀文化,令香港发展成一个开放多元的国际文化都会。」而其使命则「是要鼓励香港市民,尤其是年轻一代,对文化艺术的认识和参与;丰富整体社会的文化内涵;增强社会凝聚力和共同价値观;建立香港人对国家、民族和社会的自信和自豪。」进而提出了「以人为本」、「多元发展」、「尊重表达自由」、「全方位推动」、「建立伙伴关系」和「民间主导」等原则和策略。

咨询文件不厚,甚至比想像中薄得多。由于没有太多的实质内容,其引发的争论其实不算深入,比较値得争议的地方在于「多元发展」方面的说法。文化委员会提出:「香港是一个位居中国南方、以华人为绝大多数的国际级城市,我们要兼收中外文化所长,建立一个一本多元、面向世界的文化环境。」曾有朋友质疑这「一本多元」,与近年谈得颇多且似已达成共识的「一体多元」有何异同;如果这是主观的语词选择,笔者也以为「一体多元」比较稳当。「本」与「元」意本重叠,「一本」可以开出「多元」?那「本」是甚么?文委会将自陷于一个难以圆说的困局。

如何才算重视文化?

「民间主导」是另一个倍受关注的焦点;从「杀局」事件开始,民间逐渐开始怀疑中央政府要收回权力。因此,民间怎样才能真正主导?政府怎样把自己的职责界定清楚?怎样才能培养出一个真正的公民社会?怎样使民间的力量能健康成长,与政府一起来分担发展文化的工作?

以上这些都是问题,而更大的问题可能在于教育;不只是对「下一代」的教育,同样重要的是对我们自己的教育、对整个社会的教育。怎样使香港成为一个「学习的社会」?这几年香港力倡教育改革,整天在鼓吹「终身学习」,而要建设一个「以人为本」的社会,我想学习更是必须。譬如说:「人本」的意思是甚么?文化委员会解释得很好:「文化发展不能脱离市民和社区的需要。香港社会风气比较短视和倾向功利主义,忽略精神生活,我们需要有一个更重视文化内涵的社会环境。」然而,这「文化内涵」是甚么意思?前些时候环保团体反对九广铁路的兴建要经过塱原湿地,有人便质问环保团体:「人的发展重要,还是鸟儿重要?」骤听之下,这些不顾自然生态立场的人不也是鼓吹「以人为本」吗?

长远的文化建设与教育

一个社会如何才算「重视文化」?我们应如何不断学习「人本」?难道只在于反映香港有多少个剧院?每年有多少演出?政府拨款给艺术团体多少资助?

当大多数人不知道谁是杨衢云(注1),当蔡元培的墓地只能寂寞地对著斜阳,我们得承认我们的文化水平不高;同样是获颁「大紫荆勋章」,当社会人士只知道李嘉诚,或只因杨光是一九六七年暴动时的左派领导而争议不休,而对早已得到同样勋衔的饶宗颐(注2)一无所知的时候,我们得承认,这个社会的文化品味真是大有问题。余秋雨说香港既有饶宗颐,就当然不是「文化沙漠」,笔者也从不认为香港是文化沙漠;然而,当想到香港既应以饶公为傲,可这里却没有一个长期展列他的著作与书画的地方的时候,也只得无可奈何地承认:香港的文化根基真的比较浅,真的需要从基础做起,努力求进!

这是更长远的问题了。

「一国两制」是个大实验,香港对于全体中国人而言是座极富意义的实验室;因此,总是将香港跟上海、新加坡比较是没有意思的,彼此的性质根本就大不相同。当江泽民的「七一讲话」容许私营企业家入党,连中国大陆也在做如此重大尝试与改革的时候,香港人还不抖擞精神,从政府到民间都更大胆地开放自己,多做一些有创意的文化实验?

注:

1.杨衢云,祖籍福建海澄(今厦门杏林)霞阳村,一八六一年出生于虎门,幼随父定居香港。一八九〇年杨与友人在香港成立辅仁文社,以开通民智为旨,杨被推为领袖。一八九五年,杨与文社为基础,与孙中山携手在港成立兴中会,杨被推为首任会长,到处鼓吹革命,并策划起义。一九〇一年,杨遭清廷派人刺杀于寓所内,终年四十岁,遗体葬于香港跑马地香港坟场内。

2.饶宗颐是蜚声国际的国学大师,在文学、历史、哲学、书画、考古、音乐等方面都有卓著的成就。

 

文字|张秉权 香港资深艺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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