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走的是通俗化路线,嘻笑怒骂闹热滚滚,将布袋戏的草根性及大众化充分发挥。而罗斌一方面采取传统式的表演手法,一方面吸收西方表演艺术的长处,让布袋戏趋向精致化和剧场化。「阿忠艺合团」的另类崛起,以及「大稻埕偶戏馆」的创新制作,可说是値得众人期待的新品味。
随著台湾社会结构的转变,传统戏曲的生存空间不断压缩,以往依附于农业社会下、靠著庙会庆典的请戏酬金来维持生活的情况早已不再;我们不得不肯定「霹雳」以商业化包装布袋戏剧种的经营成果,让传统技艺在转型上获得了成功。当然,也有少数所剩无几的传统布袋戏团,依然坚持著精致路线,如「小西园」和「亦宛然」,以北管的音乐为后场,透过演师的声口与双手,在夹缝中努力开拓市场。
如何立足于传统的基础上,结合现代化新条件的优势,让民间技艺走出另一条康庄大道,以适应现代社会变化迅速的冲击,一直是众人关注且不断努力的关键。近两年来,除了「霹雳狂潮」与「史艳文旋风」的席卷之外,「阿忠艺合团」的另类崛起,以及「大稻埕偶戏馆」的创新制作,也吸引不少目光的注意,可说是値得众人期待的新品味。
爱上布袋戏的荷兰人
罗斌,一个来自荷兰的外国汉学家,却一头栽进中国传统偶戏的研究。两年前,他以「台原艺术文化基金会」的戏偶收藏品为基础,独力募款筹组「大稻埕偶戏馆」,为台湾偶戏文化竖立一座新的里程碑。罗斌的脑筋灵活,眼界也广,颇能将中西理论与古今文化兼容并蓄,让偶戏形式的传统与现代于馆中并存。因此,馆内的收藏遍及世界各地戏偶样式,年代也从数百年前的珍品至现今的规格化制品兼而有之。
两年来,罗斌借由布袋戏的演出机会,不断创新剧本,使内容脱离传统说教模式的窠臼,同时也加入许多新的表演元素,敢于尝试,俾使布袋戏的演出风格能另树一帜,增加新鲜性。随著不同的场合与主题的转变,罗斌每一次的表现都有新的构想,令人为之惊喜。从引进「阿忠艺合团」在馆中作收费性的演出,到为莺歌陶瓷博物馆开馆制作的《莺歌的故事》、为环保局活动编演的《地球公主生病了》,甚至因应迪化街年货大街活动的《大稻埕蛇情故事》等,在在可看出罗斌在这方面所做的尝试和努力。而这次于十方乐集公演的《马克波罗》,更可窥探其创新方向的转折,为台湾布袋戏注入一记新活力。
融汇中西表演风格
关于《马克波罗》的故事,许多人从历史教科书上多少略知一二:元朝时一个在中国任官的义大利人,返国后留下一本游记传世。在这样的基本架构下,罗斌在编剧时尽量扩充其可发挥的想像空间,并以传统掌中戏的形式演出,尝试结合诸多元素做一种全新的呈现。
首先,演出使用的舞台是清末福建泉州的古老戏台,雕琢精细,古色古香。在舞台设计上,结合石英灯光的投射,并且张灯结彩,将传统味与现代感巧妙融合。木偶依据传统尺寸重新雕刻,中国人物保持既有特色,外国角色则创新制作,包括造型及服饰均有专人负责。操偶及口白由「亦宛然」的陈锡煌主演,可见其指掌技巧的讲究,人物动作细致灵活;但外国人及女主角则以义大利语和女声分别配音,亦使戏出呈现活泼新奇的气息。
独特的音乐编排
値得一提的是该戏在音乐及唱曲表现上的独特手法。配合故事主人翁为义大利人的背景,罗斌也邀请义大利作曲家Mattia Peli专门为这出戏创作主旋律,同时为了兼顾布袋戏的本土性,则请许在添创作台湾音乐的部分,包括南管、歌仔戏与布袋戏的曲调,之后再由王永将之融为一体。而其中一幕人偶同台的场景,萍儿一角由吴欣霏现身演唱南管曲调,马克波罗则由林经甫以义大利歌剧演唱,感觉颇为特别,而不会令人觉得突兀。
总之,罗斌的触角敏锐,在布袋戏的创作上往往能脱离传统的藩篱而另辟蹊径,予人耳目一新之感。然而,他的创新并非完全天马行空;相反的,是以传统形式为基础,适度地加入西方及现代的元素,巧妙地使其融于一体而产生新的味道与特色,値得借鉴。
「阿忠艺合团」的另类
近一年来,我们往往会在电视上看到另一种布袋戏的出现,一种迥异于「霹雳」打杀形式的演出风格,没有繁复的场景,也没有华丽的布幕,有的只是几个逗趣的人物在简单的舞台上嘻笑怒骂,让人为之捧腹。若仔细观看舞台前面的团名,即会发现「阿忠艺合团」几个大字。
团长阿忠,本名陈汉忠,年少时拜「新兴阁」的钟任壁为师学艺,系出名门。由于「新兴阁」早年对台湾「金光布袋戏」的发展影响颇大,不仅演出手法新颖奇特,人物剧情更以复杂离奇见称。阿忠除了指掌技巧的磨练之外,也从众师兄处习得独特的表演形式,并能加以融通应用,创新风格。此外,阿忠亦极具音乐天分,往往能配合戏出内容自行作曲、演唱,使其相得益彰。尤其于故事剧本的创作上,显现惊人之处。
从Pub演出的骚动开始
特别的是,阿忠的崛起并非出自名师的引荐,而是在「女巫店」里与Pub环境的奇怪组合,一度引起骚动。「Pub里演出布袋戏?」不少人对此投以疑惑的眼光,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前往观赏之后,竟然由疑惑而转为赞赏,令现代的新新人类对舞台演出的布袋戏另眼相待:「原来布袋戏也可以这样有趣!」的确,阿忠的演出就是有这种魅力。在布袋戏简便舞台的基本型态上,尽量打破旧有僵化的模式,既有金光布袋戏的灯光、音响,也有传统形制的锣鼓、桌椅;角色有指掌大小的掌中偶,也会出现斑斓彩光的大金刚偶;台词是国台语夹杂,外加英日语的混合;背景音乐有西方的交响、重金属,也有北管、南音加儿歌;人物会吟诗作对,也会唱流行及西洋歌曲,甚至穿古装拿洋枪,可谓东西交杂、不分古今,可说是相当的「无厘头」,令人无法想像,而阿忠就是有办法让这些看似凌乱的内容合为浑然一体。
简单来说,只要是对演出形式有利的元素,能够吸引观众的视听感官,阿忠都会毫无忌讳地予以融入,增加可看性。表演内容则捡取生活周遭随处可见的素材,加以改编、提炼,使成为一幕幕让人会心、莞尔甚至捧腹的情节。无论是政治、社会的争议话题,或是艺人、名流的八卦消息,他均能够及时反映在演出的内容里,融入故事人物的行为与对答中,颇能展现早期野台戏演师滑稽讽刺点染时事的传统风格。
坚持创新.视死如归
至于为什么叫「艺合团」?其实与清末时以血肉之驱抵挡洋枪大砲的「义和团」有关,亦即效法其不惧危难、视死如归的精神,取其谐音为名。阿忠早有心理准备,他对布袋戏演出的大胆作风,必会遭到诸多的异样眼光。坚持传统者责备其不三不四,胡闹乱搞;创新现代者则讥笑他走火入魔,手法更是不入流。无论如何,阿忠很清楚他要走的方向,要为台湾布袋戏开创出另一条新路,秉持「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纵然是艰险重重,仍会继续努力下去。目的无他,但求群众爱看而已,他要吸引大众重回布袋戏剧场。在他来说,没有观众的演出,无异宣告表演的死亡。
然而事实证明,阿忠的坚持是对的,他的努力也有了代价。在台湾布袋戏界的新蓝图中,阿忠打响了名号,也树立了自我特有的表演风格,不仅成为各大小演出活动的常客,也常于综艺节目中露脸,甚至在电视台中拥有固定时段的演出,为许多观众带来欢乐与笑声。
求取长远的经营规画
阿忠走的是通俗化路线,嘻笑怒骂闹热滚滚,将布袋戏的草根性及大众化充分发挥,投合观众胃口,的确造成一股风潮。不过,这股风潮能够延续多久?我们不得而知。纵然在短时间内能取宠于众,却也必须警觉群众易于喜新厌旧的心态,尤其现代流行「速食文化」的社会型态,难保「艺合团」不会迅速地销声匿迹。因此,阿忠必须洞察危机所在,前瞻未来,适时调整表演走向,为剧团的发展拟定可长可久的规画,莫湮没于当前的近利之中。
相对而言,罗斌一方面采取传统式的表演手法,一方面吸收西方表演艺术的长处,让布袋戏趋向精致化和剧场化。以《马克波罗》来说,成功地让整出戏的表演张力,在剧场里展露无疑,发挥得淋漓尽致,非常难能可贵。但是,就偶戏的小众文化现象来看,布袋戏走入精致小剧场,无疑地更加小众化,而这到底能够吸引多少观众愿意购票入场?则是其未来发展必须克服的难题。说来现实,却又不能忽视观众存在的市场性,否则如何生存?
对于阿忠与罗斌的下一个尝试,我们满心期盼、拭目以待,看看他们会为台湾布袋戏又创造出什么样不同的新面貌?然而,放眼台湾艺术文化未来的发展,则不免悲观地猜测他们的热忱能维持多久?
文字|邱一峰 政治大学中文研究所博士班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