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连唱三首分量不轻且不同语言的歌,迪里拜尔展现出国际级的功力。精准且高度控制的弱音、来去自如的跳音、及上下行长短不一的音阶,迪里拜尔开始放胆地游刃期间。彷若站上横木,姿态优雅的体操选手,运用身体内在高规格的制约力量,传达出令人赞叹的流线美感。
迪里拜尔演唱会
9月25日 台北国家音乐厅
犹记得两千零一年的那个七夕情人节夜晚,国家音乐厅的观众席里,不难看到一双双互握的手及一对对专注的眼神。虽然乌鸦鸦的一片座无虚席,但在这偌大的空间里,空气却异常轻柔地循环著,仿佛可闻到淡淡的香气。而每个人脸上似乎全染上一层粉玫瑰般的自然淡彩,心底满溢的话语,却教浅浅流露出幸福的微笑给取代了。是谁?能有如此巧妙的魔力。
来自新疆的美丽人声
迪里拜尔(Dilber),来自中国西北维吾尔族的华彩女高音。承继著其原生族裔中奔放豪迈仍不失细腻的性格,配上她精雕细琢的美声(Bel Canto)艺术,成为少数耀眼于国际舞台的中国声乐家。在未正式拜师学艺前,迪里拜尔自小就展露其歌唱表演的天赋。最早她跟随郭凌弼教授学习声乐,后来考入中央音乐院,受教于男高音沈湘教授及其夫人李晋玮教授。就学期间,连连夺得全国性歌唱比赛的奖项,最后更破纪录地,以首位获颁中央音乐院最高文凭的女歌唱家荣衔毕业。随后,进入中央歌剧芭蕾舞剧院工作,到一九八四年赢得著名的Mirjam Helin国际歌唱大赛第二奖后,开启其灿烂的演唱生涯。她的演唱实力深受肯定,在一九九七及九八年,连续赢得以世界级歌唱家妮尔森(Brigit Nilsson)之名所举办的歌唱大赛──瑞典最佳歌剧演员奖。目前,是芬兰国家剧院及瑞典马尔摩歌剧院签约的终身独唱演员。而在两千年更获新疆师范大学音乐系聘为客座教授,成立迪里拜尔声乐艺术研究中心,并由新疆艺术学院颁发名誉教授。由此可看出,迪里拜尔的歌唱成就,已是诸多习唱的青年学子心目中所期盼的最佳榜样。
广阔多样的演唱曲库
近几年来,迪里拜尔甜美的歌声萦绕世界各大歌剧院,其所饰演过的角色更是大幅拓展。自韩德尔《奥兰多》中背弃旧爱的女王Angelica、莫札特《女人皆如此》中的俏皮女佣Despina、贝利尼《梦游女》中的孤女Amina、董尼才悌《拉美默的露西亚》中为爱发狂的女人Lucia、罗西尼《塞尔维亚的理发师》中迷人的淑女Rosina、威尔第《弄臣》中的单纯小女孩Gilda、德利柏《拉克美》中为爱殉道的Lakmé、奥芬巴赫《霍夫曼故事》中的机器娃娃Olympia、到理察.史特劳斯《玫瑰骑士》中极富个性的爆发户女儿Sophie等等。每一个角色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迪里拜尔悠游自得于这些各具性格的人物中,以其纯熟的演技,融合她那几臻出神入化的美声技巧,时而轻盈优雅,时而温婉缠绵的声音线条,勾勒出一个个鲜活的女性影像。如此大胆与多样化的尝试,对一位专业的歌剧演员而言,毫无疑问地,必来自其对自我严格的要求,及深层累积的艺术内涵。
夜莺开场问候老乐迷
让台湾乐迷们引颈企盼了两年多,在一个沁凉的秋夜,迪里拜尔带著她的老搭档,爱沙尼亚剧院的首席指挥暨艺术总监──艾瑞.克拉斯,再度踏上国家音乐厅舞台。翻开节目册细细阅读,不难发现迪里拜尔对曲目安排的巧思。向来乐迷暱称她为「夜莺」,一开始即以贝乃迪克〈夜莺啼唱〉暖场,那令人熟悉的声声轻啼,仿佛向爱护她的乐迷们亲切问候:「亲爱的朋友们,久违了。」接著第二首理察.史特劳斯〈明天〉,气氛一下子由欢愉内化为抒情恬静。诠释这位受华格纳影响甚钜的作曲家之艺术歌曲作品,必须特别著墨于音声色彩的堆叠,以营造出歌词的意境。因此,人声与器乐声要达到高度的凝聚力,才能调和出丰富的映像。但尴尬的是乐团的音量,总在烘托女高音精湛的弱音时,却像失焦的镜头,模糊了画面的主题。接下来是拉赫曼尼诺夫〈美人儿,不要再为我歌唱〉,一口气连唱三首分量不轻且不同语言的歌,迪里拜尔展现出国际级的功力。精准且高度控制的弱音、来去自如的跳音、及上下行长短不一的音阶,迪里拜尔开始放胆地游刃期间。彷若站上横木,姿态优雅的体操选手,运用身体内在高规格的制约力量,传达出令人赞叹的流线美感。特别在葛利埃尔的花腔女高音协奏曲中,被运用到淋漓尽致。甚而连现场部分观众没来得及等到全曲结束,在某个情绪的高点,便情不自禁地鼓掌称是。笔者却突然有一种来到京剧表演现场的错愕。原来人声也可以视为一项「特技」,特别是少了歌词的因素,单纯仅借由一个母音发声,若缺乏多层次的音色调配来传达情愫,人声只怕会落入物化的危机。
以成熟的技巧呈现高度的艺术内涵
下半场一开始,场内的温度立即暖烘烘起来,无疑是来自前场余温的延续。稍事休息后,迪里拜尔换上一身高贵的黑绒晚礼服,随著巴谢雷〈亲爱的夜〉,浪漫的旋律线条,收放自如的乐句,平平整整地熨烫著观众的心。咏叹调的魅力在于歌曲中明确的戏剧张力,由一个技巧成熟的歌剧演员来表现,最引人入胜的更在高度艺术内涵的呈现。迪里拜尔诠释两首风格与时代不同的重量级乐曲,一首选自德利柏《拉克美》的〈铃之歌〉和另一首选自董尼才悌《拉美默的露西亚》的狂乱场面,皆来自她曾饰演的角色,自然最是得心应手,也最令人期待。迪里拜尔丝毫不肯松懈,展现过人的意志力与体力,将露西亚的独白排在音乐会的终曲。当指挥划下第一个音符时,因为爱而心神错乱的露西亚瞬间「上」了迪里拜尔的身,眼神中的空洞、孤寂、恐惧,毫不客气地投入观众心底,让人禁不住头皮发麻,却又使人无法不直视眼前这位令人同情的弱女子。全场屏气凝神,随著迪里拜尔一起呼吸。而此刻的长笛声,像是露西亚心灵的回响,小心翼翼地或是对应、或是跟随,就怕一个不小心会让露西亚早已泄漏的秘密,完完全全崩解。当露西亚迸出最后一口气,深遂而绵长,连指挥都得让乐团悄悄地蒸发掉。如此动人的默契,来自两位音乐家长期合作且深厚的情谊。当露西亚褪出迪里拜尔娇小的身躯,观众疯狂的掌声,如雨点般倾盆而下,Prima Donna成了舞台唯一的光点,放射出逼人的耀眼光芒。
敬业的迪里拜尔连最后两首安可曲都不松懈,在观众享受完丰盈的大餐后,仍盛情难却地端出诱人可口分量扎实的甜点。贝利尼《梦游女》中灿烂的咏叹调〈啊!我真不敢相信〉和贝乃迪克热闹民谣风的〈尼斯狂欢节〉。一整晚下来,好像胃口快被宠坏了。迪里拜尔无疑是最热情慷慨的主人。
文字|张琳琳 迈阿密大学声乐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