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该如何「狂想曲」或「练习曲」?前者是过度亢奋的生活方式,而后者则是无聊、毫不存在、无头无脑反复著永无发展可能性的无谓事务。难道在我们人生曲目中,无法找到一种比较富有诗意的形式?
凌晨三时。
这时辰我还得写这篇文章!似乎自从文艺复兴时期以来,我们音乐家过得是相当「狂想式」(Rhapsodic)的生活,我们鲜少有固定的每日作息时刻。为什么我称它为「每日」呢?其实我们大部分的社交聚会活动都发生在「夜间」,而非「日间」!就如我们总在夜间为自己成功的音乐会(当然也为我们不成功的同行们…)举行庆功宴,然而,如此的夜间乐宴绝对没有萧邦的「夜曲」来得抒情。我们极少能够长时间居住同一处所,而且假如果真如此,那我们的演奏事业肯定早已变成一首「葬礼进行曲」。古希腊的史诗吟咏家——狂想诗人(Rhapsodist),其实就是到处巡回演出的音乐家。某方面看来,我们正是到处巡回的音乐家,总是欢欣庆贺人生中新主题的再现,而忘却过去。如此的生活方式算是例外吗?可能对所有的上班族来说,的确如此。上班族的作息就像一首练习曲,每天要不间断地苦练同样的音阶。生活的奴役永远忘不掉每日的作息,为何?因为人生中真的没有什么好记住的!生活如一首枯燥乏味的歌曲:匆忙起床、省略早餐、赶紧加入塞车行列、紧急冲进办公室、开电脑、回家睡觉…等等,日复一日!
人生曲目中有没有比较诗意的形式?
那么,人生该如何「狂想曲」或「练习曲」?前者是过度亢奋的生活方式,我们的思维总是毫无头绪地出现,然后随即被忘却。而后者则是无聊、毫不存在、无头无脑反复著永无发展可能性的无谓事务。难道在我们生命的菜单里,完全没有一道较可口的菜肴?难道在我们人生曲目中无法找到一种比较富有诗意的形式?
在音乐中是有的,一种被称为是奏鸣曲式的的乐曲形式。然而我由衷怀疑,是否有人如此愚蠢地宣导过「人生如奏鸣曲式」的想法?结果可能就是导致您马上停看这篇文章!我想应该不会是因为您无法被「愚蠢」迷惑,而是因为「奏鸣曲式」(Sonata form)的确是一个枯燥而且毫无意义的名词。然而,假使您聆听一首以奏鸣曲式做成的经典乐曲,您可会感觉如重生一般,再度充满生命力。难道不能较诗意地描述「奏鸣曲式」吗?
就让我尝试当个蠢人来诠释看看吧!
大多数以奏鸣曲式作成的古典乐曲,开场都充满了年轻奋进的蓬勃朝气,曲中主人翁的个性在开场的乐思中即会显现出来,这个具有独特个性的动机经常会马上再重复一次。到此为止,还有可能发展成为一首练习曲,然而,再重复的主题感觉上比较像是一种更丰富而茂盛的表情,一种过盛的年轻精力,而这精力即刻成为了歧离正途的原因,好似我们曲中的主人翁在家中感到乏味而想离开。通常,逐渐节奏性的效果会加速,尔后会有一段「过桥」(bridge)的过门部分,将我们引至另一个主题、另一种调性,在此出现的第二种个性表现与先前的主题有著相反的情绪。假如第一个主题显现出戏剧性的精力,第二个主题则会表达曲中主人翁的内心抒情感伤。
在「呈示部」中,我们看见的不同主题个性特质,可能可以比拟人生中童年与青年的不同时期。之后,随即跳入成年时期,一个非常狂乱的段落,在此,主题与情绪混在一起,我们剧烈感受到无明显调性或是任何归属认同感。凌乱片段的过程,继续引导我们至一个濒临绝望之时刻。我们的主人翁迷失于混乱中。
这全都关于一种诗意的记忆
理所当然地,这是乐曲里最有趣、最具挑战性的时刻。我们的主人翁,还有我们的作曲家要怎么走出这片混乱呢?有意思的是,每首曲子并没有一样的程式或是处方,每首乐曲都遵循著自己由前面发展出来、全新而且独特的策略。而我也感觉到我自己伟大的比喻——人生是个奏鸣曲式——在此时此刻崩溃:奏鸣曲式永远得到再现部,但是人生生命中鲜少如此!这全都关于一种诗意的记忆。我们的主人翁尝试著再从记起的特定动机中,挖掘出童年记忆。音乐不再陷入混乱并重新开始建立自我,但是真正的「再现部」通常都出现于一瞬间,有如神迹自动显现。“Deus ex machina”——宛如突然从天降下之恩典,被一股重新整顿过的精力煽动!较成熟的贝多芬奏鸣曲式中,再现部远远不是一种一成不变、之前主题的重复,并非电脑或照片式的档案文件,而是一种诗意的记忆。
原来,老年的智慧,只是我们每人自己的童年再现。
PAR名词解码室
奏鸣曲式(Sonata form)
是一个乐章的曲式。每首交响曲、协奏曲或是奏鸣曲曲的第一乐章都是以「奏鸣曲式」作成的。它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称为「呈示部」,其中有两个不同主题的展现。第二部分为「发展部」,之前在呈示部里的两个主题动机在此发展。第三部分为「再现部」,呈示部里的主题与结构又再度出现,只是第二主题的调性会有不同。它是庞大乐曲中最重要的曲式。
狂想曲(Rhapsdy)
钢琴曲之曲式,风格自由而随性。最著名为盖希文的〈蓝色狂想曲〉与布拉姆斯的〈狂想曲〉。
练习曲(Etude)
为器乐家表现或锻炼某种特定艰难技巧而作之乐曲。通常由三段简单部分构成。
魏乐富(Rolf-Peter Wille)与叶绿娜
夫妻档钢琴家。一九七八年起定居于台湾,教育无数英才,并活跃国内外舞台。一九九○年双双获得国家文艺奖,魏乐富为唯一获此奖项之外籍人士。一九九四年成立「钢琴剧场」,全面展现音乐、文学与视觉艺术的才华。两人携手于人生之路,不仅在黑白琴键上、亦在文字间共舞,除了专业论述与评论外,其隽永有趣的文化观察与生活哲思,碰撞出《钢琴家醒来作梦》、《怎样暗算钢琴家》、《冷笑的钢琴》、《台北莎拉》等脍炙人口的文字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