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劲的狗族连络网让我想起了一○一忠狗;有些吠吼就像来自我们的卧房,真是巨大无比的聊天室。那些狗儿们可不在聊天,牠们在狂吠、呻吟、喘息、咳叫!
事情显然很不对劲,就好像瘟疫流行时,能在某些动物身上观察到的许多怪异举止一样;然而,正值「圣婴」现象或许不需太过大惊小怪。旧历年前,在迪化街,花生和人群堆积如山,一些摊贩卯足全力用饶舌歌的节奏叫卖,让人感受到一种奇特的精力;我的老伴,我称她「智慧」,她最爱讨价还价,一下就买了两大袋的花生米,当然这是在台北市。
可是,连乡间也起了很大的变化。或许您以为乡间田野悠闲、宁静,那可错了!您绝对无法想像,早晨,当我们很长一段时间躲在床上,所必须听进去的刺耳音乐会。强劲的狗族连络网让我想起了一○一忠狗;有些吠吼就像来自我们的卧房,真是巨大无比的聊天室。那些狗儿们可不在聊天,牠们在狂吠、呻吟、喘息、咳叫!而且近来牠们发现了一种崭新的古老方法:长嚎!真是种奇特的返祖现象(Atavism)。如撕心裂肺,多么无尽的哀嚎!难道这些野兽们记起了牠们狼似的祖先?或是牠们正哀悼在我们残酷人类奴役下失去已久的自由?
这可不是仅有的一种连络网。鸟族一点也不稍少可憎,谁说鸟儿们歌唱?并非在此!在这里,鸟儿们怨骂,就如被穆索夫斯基在《展览会之画》一曲中不朽化的里莫奇(Limoge)市场里的泼妇一样争吵不停!有时其中一只吵赢了,牠会马上开始一段长篇训话,一段哀怨的独白,千篇一律重复不停地规劝;高频率的挽歌,真是奇特的鸟类真言(mantra)。「碰、碰、碰」勇猛的篮球健将们在球场上用力拍球,兴奋地高声对喊!除此外,还有装潢的电钻声、车库预警开门声、吵人的马达、嘶吼的车声、婴儿哭声……您可以想像,当我们起床时,有多么地疲倦!
「你难道看不见他读的是《犬报》吗?」
昨天一早,我们决定振作精神走到圣灵之地,我们穿过森林,爬过荒郊山岩,往「金灵塔」前进。在河堤边我们遇见一位退休老将军,他一边抽著烟,一边看著最新版本的《台北先锋报》
「妳看!」我对智慧说:「他正在读《先锋日报》呢!」
「傻子!」老伴回答:「你有眼无珠吗?你难道看不见他读的是《犬报》吗?」
「胡扯!明明就是《先锋日报》!」我们开始争辩,为了加强语气,我甚至用雨伞给了她激励的一击。等到事情协妥之后,我们走到了「金灵塔」。从山谷眺望远处的山澜真是一幅美丽无比的景致。然而,昨天却非如此,倾盆大雨足使鸡飞甚至狗跳!在佛像前燃烧的香枝和烟熏夹著发自潮湿泥土的混浊蒸气。
当我们走离庙宇时,我的耳朵突然被一阵暴戾的咆哮声袭击!之后,又有第二只野兽开始狂猛吠叫!
「怎么回事?」我问老伴,可是当我转过身来时,她却已经消失了!
「智慧!」我大叫:「妳在哪里?」
「汪!汪!」我只听到如此声响。然后,我看到老伴躲在街角,她看来是那么不同,像个关节炎病患,腰身佝偻,而且朝向其他野兽吠叫时,总把脖子往前伸出。
「别那样,智慧!」「我们快回家吃饭吧!」
「汪!汪!」
「妳来不来?」
「汪!」
我别无选择,只好独自走回家吃我的地瓜姜丝汤,「智慧」应该会随后自己走回家的。
我趴下,在我的四只脚上
等到下午一点多,她还是没回家。这时我盛了一碗热地瓜汤穿过森林,走回「金灵塔」。我开始凶猛地咒骂,左手捧著热汤,右手撑开雨伞,颠踬走过树丛。我绝对需要一支雨伞来赶走那些狗儿。在河堤旁,我又看见那位老将军,蹲著看他的报纸,他变得非常苍老,正抽著烟,皮肤看来棕黄如皮革,起先,让我误以为是根树干!
「走路小心!」他说:「今天路很滑。」
「谢谢!」我说。
「好好享受你的午餐。」
「谢谢!」我说。
我听见远处的狗吠声,确定那儿不只两只野兽!我的老伴,看来是被一群贪婪叫吼的野兽愉快地接纳了!牠们齐声哀嚎,追逐我的汤。
别无选择,我趴下,在我的四只脚上,和每人分享我的食物。
(作者按:我与我老伴「智慧」纯属虚构,狗儿们则部分真实)
文字|魏乐富
翻译|叶绿娜
魏乐富(Rolf-Peter Wille)与叶绿娜
夫妻档钢琴家。一九七八年起定居于台湾,教育无数英才,并活跃国内外舞台。一九九○年双双获得国家文艺奖,魏乐富为唯一获此奖项之外籍人士。一九九四年成立「钢琴剧场」,全面展现音乐、文学与视觉艺术的才华。两人携手于人生之路,不仅在黑白琴键上、亦在文字间共舞,除了专业论述与评论外,其隽永有趣的文化观察与生活哲思,碰撞出《钢琴家醒来作梦》、《怎样暗算钢琴家》、《冷笑的钢琴》、《台北莎拉》等脍炙人口的文字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