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低限音乐(Minimal music,又称极简音乐)以外,巴赫(J. S. Bach)的作品也是编舞家们十分喜爱选用入舞的音乐,到底是何种魔力,让编舞家们一而再地进入巴赫的复音迷宫之中翩然起舞呢?
复音音乐(Polyphony)一词源自希腊文,指「多声部」,可追溯至十四世纪的宗教音乐,宗教仪式中由一个声部领唱,陆续加入第二个、第三个声部,各声部均为独立进行的声部,但同时又都源自最早出现的那段旋律,并在各自平行进行的同时,产生各声部互补、对答等现象,让平行的多声部之间又互有连结。音乐学学者们从各声部水平动向的起承转合,到声部之间垂直重叠时产生的多音共响的关系,逐渐从中归纳出西洋音乐赖为基石的和声(harmony)与对位(counterpoint)两项技法,将音乐作品的经纬定出座标,和声与对位也成为后人研究剖析一首音乐作品的第一道门槛。
巴赫将复音音乐的技法与音乐曲式结合,或者说,他将这些从宗教音乐流传下来的技法视为艺术的元素,并透过音乐的形式实践他的艺术理想与思维:给键盘乐器的两册《十二平均律》Das Wohltemperirte Clavier是钢琴作品圣经,巴赫原始的命名为「通过每一个音的前奏与赋格」,奠定了键盘乐器上的二十四个调性;而《赋格的艺术》Die Kunst der Fuge以短短四个小节的旋律,铺陈出总共十四章赋格与四章卡农,十四个赋格将各种赋格的形式与技法发挥到极致,整个架构的严谨、精密、繁复程度令人叹为观止,但却又举重若轻,没有任何花俏的装饰,朴实地呈现音乐的纯然美感。
音乐结构繁复严谨,符合舞蹈编作要求
舞蹈家们何时开始对巴赫的音乐著迷?是否巴赫的音乐让编舞者在编作时感到「便利」?这是无人能够贸然断言的,但是从诸多名家留下来的历史舞作中,的确可以看到巴赫音乐与舞蹈艺术两者间的同质性。
首先,巴赫的音乐结构严谨分明、旋律的起落清楚、并且因著对位的技法而使线条绵延不绝、加上复音音乐的特性,即使是给独奏乐器的作品,仍呈现多声部的丰富层次感。相对于主音音乐自始至终以主旋律搭配伴奏的方式,巴赫的作品在群体中可维持独立的个体、个体单位却又连结出一个整体结构、丰富整体呈现,更能符合舞蹈在编作技术上的要求。
讲到以巴赫音乐入舞,就不能不提到一代宗师巴兰钦(G. Balanchine)。出身于俄国的巴兰钦,除了自小接受古典芭蕾舞者的严格训练以外,身为作曲家的儿子,他也接受非常扎实的古典音乐训练,拜俄罗斯演奏与创作并重的音乐教育传统,巴兰钦当然也学习了包括和声学、对位法与曲式学等专业课程,这也是巴兰钦的舞作成为世纪经典的原因,因为他不仅「听见」音乐,也能「阅读」音乐的语言。在他的巴赫作品中,每位舞者都形同一个声部,换句话说,舞者即音符,随著各声部的消长、声部间的整合,舞者们也在个体→整体、整体→个体的进行中,在舞台上呈现清晰可见的巴赫音乐。
二○○四年苏黎世芭蕾舞团(Zürcher Ballett)带著舞蹈总监暨首席编舞家史波尔利(Heinz Spoerli)的《郭德堡变奏曲》Goldberg Variations来台,曾经引起一阵旋风,对于这首巴赫的名曲,谈论者大多津津乐道于「催眠曲」的典故,其实若随著甜美的咏叹调(Aria)进入巴赫精心设计的三十个变奏曲之中专注聆听,应该也会随著越来越紧密的音乐织体(structure)而感到心跳加速才对。这首严苛挑战钢琴家体力与稳定性的作品,对舞蹈家更是如此。长三十二小节的咏叹调主题是三拍的萨拉邦德舞曲(Sarabande),在三十次的反复中以各种变奏技法出现,声部越叠越多、音符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听似短短的章节一再重复,却见枝干树叶越来越繁盛,最终成为一株大器辉煌的树。史波尔利不全然以巴兰钦的方式呈现巴赫音乐的纹理,而是展现人类聆听巴赫后的精神与情感。
同样以《郭德堡变奏曲》为音乐,玛莉.书娜(Marie Chouinard)却从全然不同的角度看待巴赫。《身体重组/郭德堡变奏曲》bODY_rEMIX/gOLDBERG_ vARIATIONS中舞者穿戴辅助器械,另类诠释所谓的「结构」,而巴赫的音乐经过作曲家杜佛(Louis Dufort)改造后,摇身一变而成金属版、充满未来感的电子音乐,巴赫的原音在这部作品中,只剩下如浮光掠影般的重量,却动人依旧。
《水月》乐音快慢交错,与太极吐纳原理结合
相对于西方舞者从结构与解构的角度诠释巴赫,来自台湾的云门舞集却以《水月》从容舞出自己的巴赫。《水月》采用巴赫的《大提琴无伴奏组曲》,巴洛克时期的「组曲」为多首舞曲串成一套,原本为宴会时的舞蹈音乐,后渐渐成为纯器乐曲,因此组曲中各舞曲的排序上有一定的公式:通常以流畅的前奏曲(Prelude)或阿勒曼舞曲(Allemande,为法文「德意志」之意,因此又称德意志舞曲)为开始,旨在为舞会开场,接著依序是活泼的库朗(Courante)、慢板的萨拉邦德,最后再以快速的基格(Gigue)舞曲将舞会带至高潮后结束,在萨拉邦德与基格之间常会再穿插中等速度、轻快的小步舞曲(Minuets)或布雷(Bourees)。
《水月》在架构上分为八段,虽没有采用巴赫组曲的全部,但却也以快慢交错的结构连结:第一、二段慢板萨拉邦德对应结束的第七、八段流畅的前奏曲与阿勒曼,第三、五各为流畅的前奏曲与阿勒曼、第四、则为萨拉邦德,结尾再以第一次出现的萨拉邦德作结,行成一个封闭式曲式(Bogen Form),参见图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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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raband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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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lud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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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emand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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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lude |
Allemand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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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邦德是三拍慢板舞曲,与其他三拍舞曲不同的是重心在第二拍,是源自西班牙的优雅舞曲,前奏曲与阿勒曼则是流畅的十六分音符音群贯穿全曲,虽是给独奏乐器,巴赫却在绵延的独奏线条中建立层次分明的和声,林怀民沿用太极导引原理所发展的肢体语言,太极的基本——运气吐纳与演奏巴赫音乐时,「起」与「落」同在、「始」与「终」同步的原理不谋而合。
巴赫的音乐有如一幢幢建筑杰作,各项艺术、各家技巧总能在其中找到能够之共鸣的方式,「神总是在虔诚的演奏中显现祂的荣光」——巴赫以凡人之驱留下的作品,有如神谕,触及每个接近祂的人,但所触及之处,却端看个人追寻的目标而各有所异。
延伸观赏
Doris Humphrey舞作Passacaglia & Fugue in c minor
莫里斯.贝嘉舞作Cantates 106 et 51
乔治.巴兰钦舞作Concerto Baroc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