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作为艺术的一种表现形式,一直以来其实最深入民心,舞台之绚丽,故事之坎坷,欲壑之难填,人心之叵测,大家都从中消受那难以下咽的人生。戏剧重镇之一的上海自话剧舶来之后,逐渐重组了「戏」的格局,尤其近十年来,话剧市场如火如荼,传统戏曲也没有退出时代的舞台,大剧团、小剧社,各自安营扎寨,偶打照面便发现沪上舞台已叫彼此妆点得色彩斑斓。
海派话剧从来以轻巧细致、绮丽多姿取胜,并区别于京派的雄浑沉重、遒劲大气,仿佛处江湖之远,反而卸下了居庙堂之高的历史包袱,轻盈自舞,倒也别具一格。远的不说,单表廿一世纪的这头十年,舞台如池,剧如繁花,点点拼凑了这满塘春色。其中,时尚生活剧与古典推理剧逐渐成为上海戏剧舞台的主打牌,前者以轻松幽默取胜,后者以惊险悬疑拔筹,击中的都是人心中最易被调动的情绪,高兴或惊恐,观众可以当场给出回馈,继而与舞台上的戏剧共喜同悲。
时尚生活剧贴近生活,推理悬疑剧票房保证
时尚生活剧里,《跟我的前妻谈恋爱》是一朵奇葩,数年来全国巡演一轮接一轮,仅在上海一处就演了不下百场,演员也是一拨儿接一拨儿地换,总有最年轻的戏剧院校毕业生登上这座「恋爱」舞台。四个人,一台戏,日常生活的喜怒哀乐囊括其中。早年首演时,导演何念的一大创举便是「真人吃真饭」——舞台上的火锅是真的,啤酒是真的,小剧场的空间限制缩短了观众与舞台的距离,庄肃的戏剧在一瞬间竟像看别人家吃饭那样随意自在,令人忍俊不禁。这真的是一出时尚的戏剧,却用了草蜢那首老掉牙的《宝贝对不起》作主打歌曲,时尚之余竟令人起了旧时的念想,有人说「真好听呀」,却分明忘了戏那么新,歌那么老,新旧之间其实只需寻找一个完美的契合点。《跟我的前妻谈恋爱》之后,《杜拉拉》、《21克拉》、《蜗居》、《一一向前冲》等时尚生活剧、职场剧也逐渐在戏剧舞台上站稳了自己的脚跟。
至于古典推理剧,直接从古典推理文学中派生出来,抓取阿嘉莎.克莉斯蒂(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现成的推理剧本,经过翻译、加工后搬上舞台,它有著上世纪六、七○年代上海话剧舞台搬演莎士比亚名剧时演员戴著假发套演外国人的范儿,但更重要的元素则是「悬疑」。《捕鼠器》、《无人生还》、《零时》、《死亡约会》、《黑咖啡》等皆属此列,盛演不衰,也层出不穷。上海捕鼠器工作室和现代人剧社是在此类剧码制作上经验丰富的民营剧团。古典推理剧不愁票房,在制作上又花不了大钱,符合行销准则。大多数推理剧的场景设在客厅,因此倒也可称其为「客厅推理剧」,而戏与戏之间场景上的区别无非在于沙发从左边挪到了右边,窗帘的颜色从黄色换成蓝色等等,制作方深知一个道理:推理剧卖的不是舞台,而是悬疑。就像克莉斯蒂卖的不是文采,而是答案——凶手是谁,只有她能告诉你。
「悬疑剧」的概念又直接从古典推理剧派生而来,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去年排演的百老汇悬疑剧《侦察》可说是严格区别了推理剧,打破了凶杀贯穿全剧的推理模式,刻画的不过是两个争风吃醋的男人疯狂的彼此报复。根据经典电影《十二怒汉》改编的悬疑剧《12个人》也将于今年四月底登台,它与《侦察》同属於戏剧创作者喜好的「三一律」模式,第一眼就会被拣出来放进「待排演」的队伍中。
推理剧、悬疑剧的卖座使这二者的风头注定还要出下去,像伦敦西区盛演不衰的《捕鼠器》那样,上海的推理悬疑剧市场已多少呈现出了点「屹立百年」的风范。卖座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就像艺术从来就不是注定贫寒。但是,市场又偏偏是一池令人欲罢不能的泥潭,无论是时尚生活剧还是推理悬疑剧,都逐渐呈现出从小剧场向大剧场靠近的趋势,遑论小剧场的戏剧概念,搬去大剧场到底可以多挣几张票钱,由小变大,戏可以改,往往苦了导演和演员。可见现实的勺子一旦在艺术的锅里搅动起来,难有人不被捉弄。
原创音乐剧制作走大,历史剧难掌「时代契机」
上海戏剧舞台这块蛋糕除了被时尚生活剧、推理悬疑剧分切去两大块外,尚有不少独有戏剧风味的剧码在上海轮番上演,如根据狄更斯同名原作改编的《圣诞颂歌》(可.当代艺术中心)、根据经典同名电影改编的《偷心》(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托尼戏剧大奖作品《怀疑》(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等。此外,原创音乐剧和正牌历史剧也与之分庭抗礼。原创音乐剧其实是前景未知的冒险创作,制作不会小,买帐的人说不好有多少,这块骨头非国家级院团不敢啃。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近年来接连推出的《我和春天有个约会》、《马路天使》、《I Love You…》都是绚丽多彩的音乐大餐,买单的纵然没有生活剧、推理剧多,却也不至于频遭冷落,要说胜,也是胜在题材的选取上——《我和春天有个约会》早有同名港剧风靡在先;《马路天使》打的是老上海品牌,自会形成固定的观众群;《I Love You…》索性走百老汇路线,在轻松幽默中拣取人生的喜怒哀乐。
历史剧在戏剧市场上面临的问题与原创音乐剧一样:不小的制作,难选的题材,还有买单的人不好控制。自一九九六年大型历史剧《商鞅》沪上登台以来,迄今已过十四载,青年版《商鞅》也已问世,大有代代相承的架势。《商鞅》的成功因素里不可或缺的是时代契机——契机一物,就像爱情,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在对的时间演对的戏。只不过,这种契机是创作者最不喜欢的,它大大削弱了「戏的成功是由于它本身」这一因素,功劳全给了时代。其实相比之下,二○○一年,由焦晃、尹铸胜、宋忆宁等著名上海话剧演员领衔主演的《正红旗下》则要比《商鞅》更动人,成功得也更纯粹。老舍的小说从来就是京派文学的一面大旗,不说他笔下的旧京风貌,单只一口不著痕迹的京片子就成了摆在上海话剧演员面前的一道难题。上海人讲京片子,再怎么标准,总有南方口音可循,而《正红旗下》的演出竟令北方观众也指摘不出任何口音上的不地道来。更重要的是,《正红旗下》没有「时代契机」,却俨然成为了雄踞上海的《茶馆》。到了二○○五年,又有一出《李亚子》诞生,却意外惨遭滑铁卢,反响平平。看来,历史剧之「正牌」到底不能拣进篮里便是菜,正牌之「正」是最难把握的度量衡。
京剧老戏新编各擅胜场 昆剧复兴自创一条生路
说起「时代契机」,在戏曲舞台上犹见分明。在传统剧码日益不受待见的市场需求中,各剧种都在设法辟求蹊径以谋生计,京剧身为皇皇国粹,往往选取国仇家恨作为新编剧目的题材,《曹操与杨修》、《王子复仇记》(改编自《哈姆雷特》)、《圣母院》(改编自《巴黎圣母院》)、《成败萧何》、《关圣》皆为近年来原创推出的重点剧码,其中不乏自己跟自己的风的现象,如《圣母院》跟《王子复仇记》的风,《成败萧何》跟《曹操与杨修》的风。至于观众回馈,则是毁誉参半,爱看传统戏的自然不卖新编戏的单,爱看新编戏的又苦于题材的局限,除了外国名著,「萧何」也好,「关公」也罢,多少有些「时代契机」的味道,谁的诞生都不是那么纯粹的艺术。
昆剧是戏曲剧种里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虽说戏曲市场不景气,它倒是自己谋得了一条生路:与其乘风破浪,不如返朴归真。四本《长生殿》、三本《牡丹亭》,打的都是「皇家雅韵」的招牌,也正因其雅,获得了不少在校大学生的欣赏,《紫钗记》、《玉簪记》、《卖油郎独占花魁》、《邯郸梦》等传统剧码也就应运重生。尤其当白先勇先生制作推出的全本《牡丹亭》闻名全国后,昆剧的观众队伍里又添了不少追随白先勇的「文人雅士」。白氏《牡丹亭》、《玉簪记》今年四月底在沪演出,同来的还有浙江昆剧团的《西园记》,二者出票情况却有云泥之别,前者一抢而光,《西园记》却战绩平平,而前文提到的传统剧码也从未出现过一经出票即哄抢而光的「壮美」现象,不知到底是昆剧好卖了,还是只不过是「可附庸风雅一把」的名人昆剧好卖而已?然而,话说回来,「卖出去」是一个硬道理,姑且不论昆剧粉丝爱的是雅还是昆剧本身,到底有新观众加入了队伍,并且甘愿为之推广。
还有一种昆剧,与旧时私家园林挂上号,在上海近郊的不少古戏台上演出,但制作绝不因为露天戏台而粗糙。作为二○一○年世博会演出项目之一的三山会馆《牡丹亭》在经过去年的一轮预演并打磨修改后,也再度登临三山会馆内的古戏台。这类演出项目与剧院内演出的最大不同在于周围环境对观众心境的影响——剧院里的是戏台,园林里的是一种闲情雅致,更接近于市场经济下人们追求的「精致生活」,因此倒成了戏曲前景发展的趋势之一。
上海戏剧舞台的多彩与绚丽一言难尽,文中所举不过九牛之一毛。戏剧一物,往大里说,是一个颠倒众生的境外世界,往小里说,是四条杠拼搭出来的一扇窗格子,从中窥视一些似真似假的人儿搬演似真似幻的人生,平添一分柔情几分感动。这般情愫其实饥不能作食,寒不能作衣,可一旦少了,偏偏丢了灵魂伤了心。所以说艺术这个东西,看起来是没有用的,拿走又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