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久石让指挥乐团时,表情非常温柔。(声码数位艺术 提供)
封面故事 Cover Story 专访日本配乐作曲大师

久石让:亚洲人的「古典」,应该「在地」且贴近人类灵魂

暌违四年,日本国宝级作曲家久石让再度来台。消息一出,票券在短时间内便抢购一空,留下售票网上留言求票、征票、急征等讯息,为的就是期待能够一睹大师亲自上台指挥、弹奏那些陪伴著自己成长的旋律。 亚洲巡回的首站就在台湾,被工作人员形容成「严谨到近乎龟毛」程度的久石让,难得接受媒体专访。终于获得首肯,舞台下的他说起话来深思熟虑,时时带著温暖的笑容;谈笑风生中,更难掩他大师的风范和气质。抢在其他国家之前,久石让对本刊透露了许多至少在华文世界未曾聊过的议题及尚未曝光的计划,就让喜爱大师的朋友们,更近身理解久石让的创作理念与最新动态。

暌违四年,日本国宝级作曲家久石让再度来台。消息一出,票券在短时间内便抢购一空,留下售票网上留言求票、征票、急征等讯息,为的就是期待能够一睹大师亲自上台指挥、弹奏那些陪伴著自己成长的旋律。 亚洲巡回的首站就在台湾,被工作人员形容成「严谨到近乎龟毛」程度的久石让,难得接受媒体专访。终于获得首肯,舞台下的他说起话来深思熟虑,时时带著温暖的笑容;谈笑风生中,更难掩他大师的风范和气质。抢在其他国家之前,久石让对本刊透露了许多至少在华文世界未曾聊过的议题及尚未曝光的计划,就让喜爱大师的朋友们,更近身理解久石让的创作理念与最新动态。

Q三十年来,久石让的音乐对于听众而言,意味著无所不在的优美主题,以及如诗歌般的纯净旋律。尤其与好莱坞当今许多的电影配乐者不同的是,您的音乐没有「工厂制造」的感觉。您是如何在如此繁重的工作下,却能够持续创造出数量庞大却又极富独创性的作品?

A当我在作电影音乐的时候,首先,我一直认为影像与音乐必须对等。当然导演的意图是最为重要的,但画面所附著的音乐,不是跑的时候就用快的音乐、哭的时候就用悲伤的音乐这样只单凭画面的气氛而定。而是依据导演的主题,在充分理解影像(image)与何谓好音乐的情况下,使影像与音乐对等地制作。这种方法我想可能与好莱坞的电影完全不同。

而之所以能作出很多旋律,是因为每次在作一部电影作品的时候,常常会反省,觉得啊这里不行、那里不够好。在下次的工作中思考著这里需要加强、那里需要解决的地方……如此不断地反复进行,往往就可以找到合适的主题旋律。

Q:有人认为您大多数的作品,虽然采取西方的管弦乐手法,却蕴含了浓厚的「和式」人文气息,甚至也具有法国色彩。您对此有何看法?日本传统音乐的素材或法国音乐,在您的作品中是否具有重要位置?

A这个问题很困难,但很重要。基本上,我学过(西方)古典音乐。但由于我是日本人,所以总是在思考:亚洲人的「古典」究竟该以怎样的姿态呈现?现在我觉得它应该是非常在地(domestic)、深沉而富有人性并贴近人类的灵魂(human soul)。这才能更为国际所广泛地接受。

所以我觉得光只是利用传统的乐器作出像是东方的音乐,对我而言并没有太大意义,并不是利用东方的乐器来表现就是东方。毋宁说,亚洲人与东方人的优点在于音乐中那些许的间隔(留白)或感性的部分,所以就算不使用「和音」或传统乐器,我认为都不能逃避去做出这些表现。

Q:那么是否就完全不使用传统乐器呢?

A如果说到使用传统乐器,目前是没有必须使用到的情况。

对于作曲家而言,管弦乐往往是最棒的表现手法。无论是古典音乐中汗牛充栋的优秀作品,或是现在也依然有许多的新创作,身为作曲家,直到现在我仍能从古典音乐中学习到很多。

除了作曲之外,最近我也一直参与指挥的工作,当我身为指挥的时候,常觉得自己身为亚洲人实在是太好了。为什么呢?举例而言,如果我是欧洲人,便会被欧洲想像中「古典乐应该这样理解」的传统束缚。也正因为我们没有那种传统,因此在表现的时候,可以在发挥独特性的同时,不受拘束地作出非常好的作品。所以才会觉得没有传统包袱很好,作起来也比较容易(不会受到掣肘)。

我最喜欢的指挥家是郑明勋、列汶(James Levine)。两位都很国际化、有欧洲风格、有企图心(attempting)且很当代主义(contemporary-ism)的指挥家。

Q:您从何处汲取灵感来源?有无涉猎其他艺术作品?

A音乐以外吗?我几乎都沉浸在音乐里耶!如果有时间的话,我非常喜欢电影,因此会看各式各样的电影。较古典的作品中,像是史丹利.库柏力克导演(Stanley Kubrick)(注1)是我的最爱。其他方面像绘画、看书等……。

Q:喜欢看哪些书呢?

A除了创作音乐相关的书之外,美国作家费兹杰罗(Scott Fitzgerald)、瑞蒙.卡佛(Raymond Carver)的作品都喜欢。还有像是瑞蒙.钱德勒(Raymond Chandler)的《漫长的告别》Long Goodbye(注2)

 

Q:这样的口味跟同为日本人的小说家村上春树很像呢!

A对、对,哈!(笑)

Q:《风之谷》是您第一张造成轰动的电影配乐专辑,据说您只花了半小时就创作完成了,可以告诉我们那半小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A(笑)起初《风之谷》很伤脑筋、是花一个月的时间就要作一张印象专辑(image album),而且没有预定用在电影里。由于日本独特的处理风格,一开始就先作CD,所以必须以每天作出一曲的速度,不断进行作曲及录音。因此常常出现这样的情形:在出门前才想,嗯,今天做什么好呢?哼一哼曲调,啊,不如就这样作吧。与其一直闷著头作音乐,不如在日常生活中一点点试著进行,我也没想过最后会变成音乐主题,所以是在很放松的情况下所作的曲子,结果不小心只花了三十分钟,哈哈。

Q:《天空之城》在美国上映时,您曾在迪士尼的要求下进行修改,重新编曲录制了〈Castle in the Sky〉。可以谈谈这段故事吗?

A美国人与日本人不太一样。在日本配乐时完全没问题的做法,但到了好莱坞的风格里,则要渐渐放入更多的音乐用来说明画面。增加音乐的分量,是为了回应迪士尼的要求,而且他们认为一点一点补足不够的地方这样没有意义,倒不如全部都重做。

Q:原来的版本是两小时电影、一小时OST(Original Sound Track),后来迪士尼版的比例呢?

A喔,到处都是音乐!(笑)但我很喜欢梦幻冒险(adventure)式的电影,像《风中奇缘》Pocahontas,我乐在其中。我把这样次的经验,也当作是自己的一次梦幻冒险。

Q:您如何看待《风之谷》的前后两个版本?

A同一个电影但又截然不同的风格,我想是因为日文与英文的关系。英文作为一种语言,需要比较多的音乐,这很好,但原作是日文,日文需要比较多留白的空间。它们是不同的。

日文比较不需要放入太多会干扰的音乐,甚至没有音乐也没关系。英文则机能语(function word,指句中不用于表意的文法结构用语)比较多,因此加入音乐后表现的幅度会更显宽阔。

除此之外,日文的用语中子音较少,如果不发音也不会听不懂;英文的子音如爆破音与擦音(如字尾t、s)很多,听起来较短促,所以出现了很多可以用音乐填补的空隙。

Q:从一九八一年的MKWAJU,到今年发行的《久石让的世纪音乐响宴》,这些非OST创作的专辑对于您而言的意义是什么?

AMKWAJU到去年的《久石让的极简旋律》,也就是当代作曲家的极简音乐(Minimal Music),可以说是「回归原点」吧。(微笑)

我在廿多岁时几乎一直在作现代音乐,过了三十岁作了《风之谷》后,电影的工作就变得非常多。虽然作过极简音乐,也作了许多电影配乐,但到了最近却非常想做自己的作品,因此出了《久石让的极简旋律》专辑。从大范围来看,应该就是回到原点这样的感觉吧。

谈到《久石让的世纪音乐响宴》——虽然作了所谓的极简音乐,但因为自己本身也是个旋律(Melody)作家,我想以这两张专辑完整表现出属于自己的世界,所以作出了《久石让的世纪音乐响宴》。

Q:未来是否将要开始保留较多的时间,放在创作非OST的领域?

A(笑)是,我是这样打算的。

虽然在三十岁的年代停止写作品,重点都放在电影音乐、独奏专辑与音乐会等等,但毕竟以《久石让的极简旋律》回归到古典乐的领域。有了这样的想法以后,在日本也与交响乐团陆续演出了布拉姆斯与德弗札克的作品。

我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在于想知道自己的作品能写到什么样的程度,同时也很想写长一点的曲子,例如交响曲等。然而因为自己本身仍然很喜欢电影,如果有邀约上门的话,还是会继续努力下去。

Q:在您与各国的乐团的合作经验中,像是伦敦交响乐团或是这次台湾的国家交响乐团,有怎样的差别?可否与我们分享本次合作的心得与感受?

A首先是伦敦交响乐团。我住在伦敦大概三年,很喜欢当地的气氛,伦敦交响乐团也非常棒。在那里制作《久石让的极简旋律》与《久石让的世纪音乐响宴》,主要是非常想从交响乐团身上了解自己的水准、技术性与音乐性等,究竟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看了伦敦交响乐团的反应之后,让我觉得自己的音乐还行得通。

这次在台湾的演奏,前半段是《久石让的极简旋律》,后半段则是《久石让的世纪音乐响宴》。或许大家所期待的是宫崎骏先生的音乐,因此在演奏曲目的安排上可能比较令人不安。但是在排演的时候,我看到NSO交响乐团非常地认真,而且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么一来,就算不知道我是个极简作曲家的观众们,我想仍然可以非常地享受,悠游于音乐之中。

Q:如果是从小在电影配乐中认识久石让的听众,廿年的时间小学生都长大了。对于这些由您的音乐伴随成长的朋友,有什么话想要对大家说?

A(笑)说到底廿年的时间毕竟是个结果。在每天非常认真地一直一直作曲的过程中,回想起来还真的作了不少曲子,而我感到非常地幸运能够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如果只是以工作的心态在进行的话,我肯定作不出来吧。(沉默)

我想,我对自己所作出来的曲子,完全寄托了自己的理想及心情在其中。因此对于大家可以这么样地去理解我的感受,我觉得非常幸福。可能正是因为怀抱著纯粹的理想而作的曲子,这样地受到支持,我感到非常地高兴。这些应该都是真实的吧。(微笑)

Q:最后谈谈古典音乐会吧。之前在日本您指挥过纯粹的古典音乐会,未来对于指挥古典音乐会的计划是什么呢?

A早就已经全部都计划好啰,哈哈哈!

说真的,如果可以的话,明年也许会考虑指挥马勒的《第五号交响曲》——是「也许」喔。另外我也想指挥斯特拉温斯基的《春之祭》,因为这是欧洲作曲家非常重要的当代作品,而且他们又都身兼了作曲与指挥两种身分。

我非常想要指挥马勒、布鲁克纳,以及斯特拉温斯基作品,因为我认为他们是同一种作者。但是像另一位指挥兼作曲家皮耶.布雷兹(Piere Boulez),却总是把斯特拉温斯基连到魏本(Anton Webern)那一派。嗯……我不是那一派的,哈哈。

虽然我很想指挥这些作品,但我的制作人却不这么希望,他总是说「不,这些等下次再说吧」。他甚至希望我可以指挥贝多芬的交响曲,而且最好是在同一个晚上一连演出《第五号交响曲》+《第六号交响曲》+《第七号交响曲》。「同一晚」?从五点一直演出到十点吗?老天爷,乐团会累死吧!哈哈哈哈!

Q:如果这些音乐会成真的话,有可能和哪个乐团合作?

A东京爱乐交响乐团——还是「或许」喔。(笑)

Q:不如就明年马勒、后年贝多芬?

A太棒了!也太夸张了!哈哈!

Q:除了交响乐,是不是也希望演出您喜欢的歌剧?

A啊!我一直很喜欢歌剧作品,也喜欢创作歌剧。但日本的环境实在不太适合,因为制作歌剧需要投入大量的金钱与时间,但演出一两次后便结束了,现实的环境不太允许。

Q:希望有机会能很快见到您的成果!

A我会尽力试试看!(笑)

Q:或许再来跟国家交响乐团合作啰!

A是啊,我也这么希望。

1. 史丹利‧库柏力克,代表作包括《万夫莫敌》Spartacus、《一树梨花压海棠》Lolita、《发条橘子》、《鬼店》等,其中1968年的经典之作《2001太空漫游》2001: A Space Odyssey加入大量古典音乐经典作品,同时更让作曲家李给悌(György Ligeti)首度为全球观众所熟知。

2. 费兹杰罗、瑞蒙‧卡佛及瑞蒙‧钱德勒,都是村上春树经常提及自己最喜爱,同时也对自己影响深远的小说家!2006至2007年,村上春树更将费兹杰罗的《大亨小传》The Great Gatsby以及钱德勒的《漫长的告别》,重新提笔翻译为日文。

 

艺术家请回答-吴珮菁广告图片
秋天艺术节广告图片
欢迎加入 PAR付费会员 或 两厅院会员
阅读完整精彩内容!
欢迎加入付费会员阅读此篇内容
立即加入PAR杂志付费会员立即加入PAR杂志付费会员立即加入PAR杂志付费会员

NSO团员眼中的久石让

这次久石让来台演出的音乐会,即是与国家交响乐团(NSO)合作。与大师合作的经验如何呢?在他们眼中,久石让的曲子与指挥风格又是如何?本刊一访NSO的两位首席,来谈谈他们眼中的久石让。

文字  李秋玫

吴庭毓感性又谦和,让人印象非常深刻

跟久石让的演出,上半场所的乐曲中包含了很多变化较大的节奏,这是乐团比较少接触到的。三首乐曲我觉得写得蛮好的,也感觉得到他是在尝试对现代时事的反应,例如在《世界末日》这首曲子,他将对美国九一一攻击事件的情境及声响都有深刻的描绘。虽然他没有明讲,但也可以明确感受到救灾、纷乱的气氛。而下半场卡通、动画中的音乐,对我来说并没有像年轻族群那样耳熟能详,但第一次接触到,就能够感觉得到曲子的熟悉度。舞台上,当然他并不是一位古典音乐的指挥,但由于他非常了解自己的作品,因此手势的表达划得很清楚。

这次的合作,他对乐团的表现相当感动,也一再强调乐团热情对待他的作品,让他演奏起来有很大的共鸣。记得在台中那场,演奏《送行者—礼仪师的乐章》时,我在台上看到他当场掉眼泪,结束之后还跟我拥抱。我认为这当然不是因为乐团的技巧,而是舞台上那种携手合作的心境给他很大的触动。记得巡演期间曾经一起吃宵夜,他还对我表示过,一起演出时,每翻一页谱,就感觉跟离开的日子又靠近了一点。这样感性又谦和的作曲家,让人印象非常深刻。

李宜锦总是让人感受到百分之百的能量

在排练的时候,久石让永远给予鼓励、永远很有耐心,没有一点架子,从他身上我们总是能够感受到百分之百的能量。令人感动的是,在这么高地位的人,面对音乐还是保持著低调谦虚的态度,而即使是已经演奏过非常多次的音乐,当他准备开始要弹钢琴的那种专注的神情,相当令人印象深刻的。在他手下,也许是简单的音符却都是那么容易触动人心。

他的曲子跟一般对流行音乐的想像很不同,其实是有点难度的,因为他掺杂了一些民谣、趣味的爵士、古典的训练、外加一点浪漫的情绪。因此他的音乐并没有那么好演奏,也增添了我们读谱的趣味性。他把这么多要素放在被古典训练的团员上,希望我们演奏出那样的效果,也尽量用古典的语言解释这些丰富的风格,这点我觉得做得非常成功。

演奏音乐最特别的地方是可以让每个人充满想像力,在久石让的音乐会中就可以证明这一点。我自己本身就很喜欢《龙猫》、《天空之城》、《神隐少女》这些卡通,所以在听到音乐的时候就可以马上在脑海中出现电影的片段,这样演奏出来就感到很特别。我相信观众的感受不仅只有影片的画面,也包括自己曾经有过的共同回忆。

世界舞台 尽在你手广告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