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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练中的阿提斯剧院演员。(蔡柏璋 摄)
特别企画(二) Feature 英雄与神谕—希腊悲剧的当代诠释/

在理性节奏下迸发

直击特尔左布勒斯的排练场

特尔左布勒斯相信,在排练中,身体绝不能呈现成熟的结果,而必须是一种正在挣扎、蓄势待发、准备萌芽的状态。而他也对节奏有强烈的要求,特尔左布勒斯相信所有的形式都来自于节奏。节奏有一种理性的核心,即便是最抽象的形体,极短瞬的动作,都是基于一种理性的规则。

 

特尔左布勒斯相信,在排练中,身体绝不能呈现成熟的结果,而必须是一种正在挣扎、蓄势待发、准备萌芽的状态。而他也对节奏有强烈的要求,特尔左布勒斯相信所有的形式都来自于节奏。节奏有一种理性的核心,即便是最抽象的形体,极短瞬的动作,都是基于一种理性的规则。

 

我试著体验热情,和热情所带来的苦痛,借由这热情的试炼,我得以学习,并从苦难中成长。                                      ——特尔左布勒斯

初夏雅典的邂逅

去年初夏,笔者碰巧在雅典拜访友人,适逢导演特尔左布勒斯刚从日本度完假,准备开始新作品的排练。我顶著艳阳,来到雅典治安并不甚好的地段,穿梭巷弄,终于找到阿提斯剧场(Attis Theatre)。

出发前在网路上看了特尔左布勒斯的作品,仪式性极高,不禁想像他势必有种诡异的肃穆感。没想到门一开,一位慈祥的大伯穿著希腊式凉鞋,厚实的双手和我紧握。时差尚未调整好的他,邀请我进他们办公室。

我还没坐下,他便兴致勃勃地带我到窗边往马路上看。

「你看到转角那间餐厅了吗?」他笑著。

「昨天晚上有人喝醉酒开车撞进那间咖啡店,真是。吵得天翻地覆。」他仰天长笑,明显被这整件事情的荒谬深深取悦。

他对现实生活的潇洒,可略窥一二。

创伤后,见微知著

特尔左布勒斯长于希腊内战时的战败方,从小见证了政治和心理上的创伤,也造就了他以批判的角度来观看世界。他自幼活在充满剧场性的生活里,借由观看那些胜利者的姿态,开始填补并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故事。他想:「有什么比剧场更适合表现这种长期累积的情感记忆,且需要被解放的迫切需求?」

他从不看电视,也不读报纸,更拒绝屈服于那些低俗的社会政治肥皂剧。他选择旅行。他强烈感受移动的重要性,并自觉无法长期待在同一个空间和城市。透过旅行,他得以不断地学习、改变观点,以及感受世界变化的脉络。举凡从日本剧场里学到的象征主义(Symbolism)、严密的演出结构及简约舞台的美学;在德国柏林剧团(Berliner Ensemble)的求学过程,他学到了如何不被抽象的情感或偶发的事件误导,并直接切入戏剧创作主题的核心。 他人生和剧场的良师益友——海纳.穆勒,以「讽刺」和「幽默」不断地自我辩证,是特尔左布勒斯学习的启蒙和灵感的来源。

他从这些旅行的经验里,找到希腊最底蕴的精神所在。

古代希腊医学的启示

一九八六年,特尔左布勒斯开始排练《酒神女信徒》,奠定了他对文本和演员训练的概念。一本在柏林找到的医学用书里,记载著一段十七世纪时,在希腊阿提喀(Attica)的医院里执行的疗法(仪式):预备动手术的病人们在日落前的湿润泥土上,围成一圈,全身赤裸,开始依圆形游走,前两个小时中,病人们循序渐进地加快速度,第四个小时,病人弯曲膝盖和手肘,持续加速,整个过程长达八小时,他们的生理痛苦好似消失般,如同酒神女信徒中提到的极乐状态(Ecstasy):并非借由葡萄酒或是文字,而是自己身体里的酒:血液。这种几近狂喜的状态,让这群病人只以基本的天然草药麻醉,便成功地完成手术。这个记载对特尔左布勒斯有很大的启发,他开始以圆圈游走训练自己的演员,展开一个非常痛苦但是有趣的身体探索。他相信,在排练中,身体绝不能呈现成熟的结果(ripen),而必须是一种正在挣扎、蓄势待发、准备萌芽的状态。

观察自然万物也是特尔左布勒斯训练演员中很重要的一环,举凡潮汐的变化、光影的挪移、或地震等自然界的底蕴力量,让他找到和演员沟通的语汇。为了要发掘更多身体制造声音的来源,他试著探索世界的律动(rhythm)。例如,他会和演员说:「就像微风正穿透树枝,从其缝隙滑过,但是树枝仍屹立不摇。」借以传达文本台词中那些流动的节奏。

特尔左布勒斯对节奏有强烈的要求,他相信所有的形式都来自于节奏。节奏有一种理性的核心,即便是最抽象的形体,极短瞬的动作,都是基于一种理性的规则。

非人类的声音

在雅典的那两天,我和驻团演员一同暖身,他们认真看待自己专业的态度令人印象深刻。在这里,身体的训练是一种自在的分享和交流,严肃但放松。暖身之后,演员Antonis遵照指示,站在舞台中央,我听不懂导演给的大段指示,大胆假设是某种情境,然而,随即而来的,是一段长达几近卅分钟的静默。

当然,卅分钟里面不是全然的静默,一些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肌肉运动和渐渐转变的呼吸律动,平均分配在这一千八百秒里。演员的喘息声开始被听见,双脚微微的颤动愈来愈显著,一切的转化过程都如影像般一格一格地可以被分开检视,愈接近尾声,Antonis的呼吸声和喘息声就愈显急促,他的双脚颤动的频率快速到一种几近癫痫的状态,他的头开始不自主地摇摆,全身的律动正式转换到一种「非人」的状态,紧接而来的,是一种我这辈子从未听过的「声音」,猛然地从这个空间迸发出来。

「是…窗外的某一种生物吗?」我心里默默想著。然后一回神,不对,这个我绝然陌生的声波,竟然是从眼前这一位距离我不到两尺的演员体内发出。原本快进入昏睡模式的我,赫然被这股既真实又动物性的原始能量惊醒,和以往在剧场里所感受「包装过、「筛选过」的舞台能量,截然不同。

台上演员间的彼此活化

满身是汗的Atonis,花了一些时间调整气息,坐下来和导演讨论刚才体验的过程。我不明白讨论的内容,然而我可以感觉到实际执行和事后讨论的分量,在阿提斯剧场的排练过程里,是同等重要的。特尔左布勒斯说:「演员最大的作用不是去吸引他人的注意力或者炫技,而是刺激活化彼此在台上的存在。」从他和演员工作的过程中,著实感觉到演员彼此之间的能量转换是极度流畅的。去年阳光洒落满雅典排练场地板的温度,至今仍记忆犹新,那回荡在空气中的声音,仍旧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我想,仪式、信仰和生活,在特尔左布勒斯的字典里,无法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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