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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尔左布勒斯作品《普罗米修斯》。(Johanna Weber 摄 希腊阿提斯剧院、国立中正文化中心 提供)
特别企画(二) Feature 英雄与神谕—希腊悲剧的当代诠释/

酒神、流亡与身体

希腊导演特尔左布勒斯的剧场美学

希腊剧场大师特尔左布勒斯,以其与演员发展出来的独特表演训练体系——有机动力法享誉欧洲。他在为执导希腊悲剧《酒神的女信徒》时,发现不能用理智的方式接近悲剧文本,而必须用身体,尤其是身体对痛苦的承受力,才能打开悲剧的硬壳。于是透过演员疲累而出神的「酒神式」身体,却搭配歌队有序几何图形的排列,呈现出舞台上的独特悲剧风景。

 

希腊剧场大师特尔左布勒斯,以其与演员发展出来的独特表演训练体系——有机动力法享誉欧洲。他在为执导希腊悲剧《酒神的女信徒》时,发现不能用理智的方式接近悲剧文本,而必须用身体,尤其是身体对痛苦的承受力,才能打开悲剧的硬壳。于是透过演员疲累而出神的「酒神式」身体,却搭配歌队有序几何图形的排列,呈现出舞台上的独特悲剧风景。

 

二○○七年,国家戏剧院演出铃木忠志执导的希腊悲剧《酒神》。其实这出戏,最早是在雅典附近的德菲尔(Delphi)举办的第一届戏剧奥林匹克(Theatre Olympics)中演出。这项活动的创办人与主席,正是《普罗米修斯》导演特尔左布勒斯(Theodoros Terzopoulos)。当年除了铃木忠志外,他还邀到包括罗伯.威尔森、俄国梅耶荷德学派传人留比莫夫(Yuri Lyubimov)等世界级导演,来共庆盛会,特尔左布勒斯在世界剧坛的地位,可见一斑。

独特演员训练  从悲剧诞生的「有机动力法」

特尔左布勒斯的剧场导演美学,首先在于他对演员的身体训练。其实,他在演员训练上已经发展出自己的一套体系。如果说铃木方法在美国大行其道,那我必须说,特尔左布勒斯体系,等于是欧洲的铃木方法。

特尔左布勒斯的家族,是由祖父带著家人从黑海流亡到希腊北部定居的。但由于家族偏向左派,经常遭受压迫,使得特尔左布勒斯选择流亡到东柏林的柏林剧团(Das Berliner Ensemble,前译柏林人剧院),于一九七二年到七六年间,在这个由布莱希特创立的剧团里,跟在剧作家海纳.穆勒底下学习。不过这段柏林剧团因缘,却让他在西方成名后,得以经常返回德国教学,尤其是在以布莱希特训练体系著称的柏林恩斯特布希戏剧学校(Hochschule für Schauspielkunst “Ernst Busch” Berlin)。除了德国、波兰、义大利与俄国等欧洲国家外,特尔左布勒斯的工作坊足迹也横跨到南美洲,最后抵达日本、中国与澳洲。

特尔左布勒斯的训练方法,是他在执导希腊悲剧过程中,所逐渐发展出来的,这个训练方法已有一个专有名词,叫「有机动力法」(biodynanic)。最早的起因,应该是一九八五年为了要执导《酒神的女信徒》Bacchae,他带著团员跑到希腊中部山区做田野,做训练,在那段时间,他发现不能用理智的方式接近悲剧文本,而必须用身体,尤其是身体对痛苦的承受力,才能打开悲剧的硬壳。特尔左布勒斯还发现,演员的身体若疲倦到一定程度,表情就会放松,四肢会产生自己的动作,出神状态就是他要的酒神式演员。这原来有五十个人的工作坊,最后只剩下五个人,这五个人就在同一年成立阿提斯剧院(ATTIS Theatre company)。

能量流动的身体  才能跨文化交流

有机动力法可说结合了亚陶的残酷剧场、葛罗托斯基(Jerzy Grotowski)的贫穷剧场与梅耶荷德的生理机械学。即使有机动力法的来源繁复,但主要还得回归到特尔左布勒斯自身的跨文化旅程。首先是他自己小时候在希腊看印度电影时,已意识到亚洲身体的述说力量。一九八五年在德菲尔的国际古代戏剧大会(International Meeting of Ancient Drama)观赏到铃木忠志的《特洛伊妇女》,亦对他启发颇大。不过最关键的,还是他自己旅行时,在哥伦比亚印地安人、澳洲原住民与非洲黑人身上,印证了酒神仪式的普遍性。他也同时发现自己发展的动作表演,可在这些文化找到印证,甚至与古希腊花瓶画的姿势一模一样。这使他最后认知到,身体就是跨文化的基础,他说:「在全球化的今天,最革命的事莫过于找回失落的身体。这需要所有文化的参与,我们在全球化的今天如何找到被遗忘的身体呢?」特尔左布勒斯训练体系的政治意涵,在于身体能量若是流动的,身体就能被解放,跨文化交流才有可能。

很明显,悲剧当然是寻找身体的钥匙,因为这些文本背后,潜藏著失落身体的密码。首先是节奏,对特尔左布勒斯来说,如果能够正确分析一句台词的节奏,就有能进入自己内在的失落的身体,进而打通整个悲剧剧本。我们的身体就潜藏著神话的记忆,根本不假外求。在一九八五年排练《酒神的女信徒》时,他就在第一段合唱词“kamaton t’ eukamaton”(意思是「这番艰苦是轻松的」),发现隐藏了舞蹈化的身体节奏。

悲剧为剧场教育基础  让年轻演员更强大

对特尔左布勒斯来说,悲剧是剧场教育的基础。他在柏林恩斯特戏剧学校看到学校规定学生每年要做两出悲剧,因为这能使他们的精神、身体与声音更有力量。他自己则推崇在演出《普罗米修斯》的过程中,可以使年轻演员更强大。当然,这里不是指写实主义的演法,而是仪式化的暴力身体表演。

我是读到他对演员说的一句话,就领悟到他对希腊悲剧的进路是没错的。有一次,特尔左布勒对演员说,不要以为你台词是说给观众听的,你是在对神说话。没错,希腊悲剧如同任何民间戏剧,最早都是仪式戏剧,都是演给神看的。如果你发自真心,觉得这句话是说给神听的,那么即是这句台词是「今天天气真好」,整个质感与力量也会完全不同。

除了承受痛苦的暴力身体外,特尔左布勒斯的另一个特点,是他对几何图形的偏爱。说实在的,这真的很矛盾,因为在演员身体做出不常理、难以忍受的姿势同时,整个舞台的歌队,往往排列成稳定有序的几何图形,如圆形、十字、螺旋或方形等。这种表现风格,主要来自他童年家乡的地理经验,还有包浩斯剧场的影响。我唯一马上联想到的说法,是特尔左布勒斯将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所分析的酒神与日神艺术,统合在他的作品中了——因为演员的身体是酒神式,舞台视觉呈现是日神式的。

回到创作历程来看,一九八六年首演《酒神的女信徒》后,接著的巡演国际,让特尔左布勒斯开始受到重视。接著他导了两出海纳.穆勒的戏,包括《米蒂亚素材》(1988)与《四重奏》(1989),更让他获得国际大导演的地位。一九九二年出版,美国学者Marianne McDonald关于古希腊悲剧在当代剧场实践的名著《古代太阳,今日阳光》Ancient Sun, Modern Light,即收录一篇关于特尔左布勒斯执导《米蒂亚素材》的研究论文与一篇访谈,而书中与他并列的,还有铃木忠志、美国歌剧导演彼得.赛勒斯(Peter Sellars)等。

到了九○年代后,特尔左布勒斯持续执导希腊悲剧,包括《普罗米修斯》(1991)、《安蒂冈妮》(1994)、《波斯人》(2003)、《伊底帕斯王》(2006)等重要制作。现代剧作家,除了海纳.穆勒外,大概只有贝克特比较可以吸引特尔左布勒斯,他在○三年连续执导了两出贝克特剧本,《乖乖睡》与《三联剧》。当然,背后理由很容易猜出来,这两位作家的文本精练深厚,对待历史与虚无的用心哲思,可直追古希腊贤人。

作品如待解谜神谕  探索人性最高峰

二○一一年九月,柏林自由大学的剧场学系,举办了为期两天的特尔左布勒斯研讨会,来自英国、土耳其、俄国、加拿大、希腊与德国的学者,纷纷对他的作品与影响力做出分析。有趣的是,我发现在这十五篇论文的标题当中,最常出现的名词有酒神、流亡与身体,这大概是最能描述特尔左布勒斯的三个关键字(无独有偶,○六年德国Theater der Zeit杂志出版介绍特尔左布勒斯研的专书,也以《与酒神一同旅行》Reise mit Dionysos为名)。

不论是如酒神附身般手脚自主挥舞的演员身体,或是几何般的歌队排列,在观赏特尔左布勒斯的作品时,观众都可以把眼前所见的,视为一种有待解谜的象形文字,如同古希腊神谕。如果你要我总结,我会说,特尔左布勒斯是当代剧场的巨人,他不受潮流左右,执意探索人性的最高峰。他自己就是艺术界的普罗米修斯,打死不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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