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的要讨论《战马》对当代偶戏的影响,应该说,人们更愿意去承认,原本以为只能服务儿童剧场的偶戏,它也可以演出严肃题材与娱乐成人观众。而为了登上大型舞台,或在街头制造奇观效果,大型偶的发展当然是可能的产业方向;但偶戏奇观的重点不在「大」,精巧细致的操控,赋予死物生命,皆可成为奇观。所以,戏偶不论大小,百花齐放的创意,让更多人喜欢看,都将带来偶戏的「战马时代」!
大型偶戏《战马》War Horse在柏林成了定目剧,从去年十月底到今年九月底在西城歌剧院(Theater des Westens)演出,如果这段时间有去过柏林,到处都可以看到《战马》的大型宣传海报。中文版的《战马》也由中国国家话剧院等单位取得英国国家剧院的授权,预估二○一五年会先在北京与上海演出,引爆继《歌剧魅影》等音乐剧后的新一波演艺市场热潮。
但《战马》不是一蹴即成,早在二○○五年初,当时英国国家剧院的副总监汤姆.莫里斯(Tom Morris),找来南非翻筋斗偶剧团,针对《战马》的原著童书,先进行一周工作坊。之后又在一年半间,陆续进行工作坊与马偶的设计,但还只是前期测试的初期投资阶段。这些成果还得经过英国国家剧院艺术总监海特勒(Nicholas Hytner)看过后,在二○○六年七月批准放行,《战马》才步入中后期的制作阶段。剧作家史塔佛(Nick Stafford)也是这时候才加入,到了二○○七年三月,他已为此剧修改到第八版,而这还不是最后定版。
技术到了位 大型偶剧院现身
我们若真的要讨论《战马》对当代偶戏的影响,应该说,人们更愿意去承认,原本以为只能服务儿童剧场的偶戏,它也可以演出严肃题材与娱乐成人观众。问题是,一旦以成人市场作为考量,这些偶要在类似国家剧场的大厅演出时,这些偶不但要放大,也得开发出新的操纵技巧。这背后都意味著大型投资与金钱,而且要玩这场游戏的偶剧团,也要有耐力玩得起大车。翻筋斗偶剧团成立于一九八一年,要到二○○○年的《黑猩猩计划》Chimp Project,他们才发展出成熟的关节机关与轴线控制,○五年《高大的马》Tall Horse中第一次有机会完成将近五公尺高的大型长颈鹿偶。不论经济产值再高,偶戏依旧是量身订作的传统产业,而且非常依赖师徒相传,这可不是商业间谍偷拍张照、看看书或影片就立刻学得来的。
去年六月中墨尔本音乐剧《金刚》King Kong首演,演出的亮点,当然是剧中高达六公尺的巨型金刚。这个金刚的表情部分有精密的电脑机器控制,但肢体动作等,还是需要一旁有类似操偶人的工作人员在拉绳索,才有办法让金刚的手臂举起来。对我来说,这个混合高科技与低科技的金刚偶,不只是经费与技术的考量(如果全身都是机器动力,别说技术是否可能,重量也可能让剧院地板承受不住),而是有操偶者的现身或暗示,是偶戏现象学里一个重要的因素。
从来没有偶戏是完全隐藏住操偶者的,不论是皮影或是布袋戏,观众都多或少可以瞥见操偶者的部分身体;至于日本文乐的黑衣人虽然好像是隐藏,但那也只是符号效果,意思是我穿黑色,表示我是看不到的,但其实观众都看得到他们,只是因为这个暗示,观众在意识中自动删除黑衣人,不去注意他们的表现。这就像京戏的检场一样,我们只是装作没看到。
所以在这种大型偶戏当中,即使机器技术可以克服,但传统操偶者必须被意识到这件事,也需要出现在演出当中(这背后的另一原因,是观众喜欢看偶戏,不只是因为偶,还有操偶的技巧让他们叹为观止,所以机关必须暴露,即使不用全部)。
户外巨型偶 提供观众奇观经验
当代巨型偶其实多在户外演出,像来自法国的皇优剧团(Royal de Luxe),他们每到一处演出,都为那个城市带来大量话题。皇优剧团最受欢迎的剧目《苏丹的大象》The Sultan's Elephant的小女孩或大象,其实背后都有大型吊车与卡车在推动,自动化控制也占了一部分(例如大象的鼻子),但传统类似悬丝偶的绳索控制,让这些户外偶戏不至于变成机器人表演,毕竟机器人与戏偶还是各有亲源,就像油画与版画都属美术,但它们还是有各自的独立性。不过像这种户外巨型偶,就如同剧院内的大型偶一样,基本上都有独门技术的独占倾向,这不是每个人都玩得起的游戏。全世界也只有一个《战马》,一个翻筋斗偶剧团。皇优剧团在法国如日中天,我曾听法国协会(Institut francais)的工作人告诉我,基本上这几年是这个团说他们想去法国哪个城市演出,文化部只能乖乖付钱赞助。
另一个类似的法国团是机器人剧团(La Machine),这个团擅长制作可表演的大型户外机械装置,例如他们有个很有名的大型蜘蛛,也去过横滨,这亦是透过一种奇观而进行的创作表演。大型偶的出现,因应了景观化社会的主流价值,任何演出先以奇观作为吸引观众的前提。观众希望看到日常生活看不到的,而他们的日常生活可能是看在3D《变形金刚》或逛游乐园。如果剧场希望大量观众走进来,你得拿出日常生活他们看不到或是值得拍照的,之前的黄色小鸭只是巨型版的玩偶而已,还不到可以表现情绪与互动的戏偶。
好看就是奇观 偶戏百家争鸣
如果说奇观化的巨型偶是一种产业方向,那么当代偶戏就一定得随著这一波潮流而起舞吗?其实这也不一定。毕竟偶就算再小,你能让一个咖啡杯成为一头大象,这对任何目睹这一场面的观众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奇观。偶戏之所以吸引人,因为它是一个奇观,是赋予死物生命的奇迹。虽然所谓的造型剧场(figurentheater)不是受到《战马》刺激才出现的,但不再忠于模仿人或动物,而是以人造物件或自然素材本身的特色出发来设计偶(例如各种投影设备、iPad、纸张、石头或各种布料),以开拓媒材特色与趣味,是当前偶戏创作持续往未来前进的方向。我不要说得太抽象,先举一个类比,这就像水墨特有气韵生动,这个表现方向是跟毛笔还有宣纸本身的材质所决定的。
奥地利偶戏大师波赫丹斯基(Christoph Bochdansky)二○一二年的作品《关于这世界的一切》Alles über die Welt里,不仅有多媒体投影(这没什么,皮影戏是最早的多媒体剧场),也有各种造型怪异的偶,这些偶的设计跟他使用的材质有很大的关系,而且很多都是经过他操弄后才在观众面前形成偶的样貌,也就是用物件(如一件衣服)现场在观众面前加工变成偶。这些偶与物件的特色所产生的趣味与想像,构成了这出作品最吸引观众之处。
两年一届的慕尼黑造型剧场艺术(Internationalen Figurentheater-Festival)去年五月举办第十八届,邀来六十多个偶剧团,其中与香堤视觉偶剧场同属开幕重头节目的,是法国的111剧团(Compagnie 111)的《计划b》Plan b。不过这个剧团与节目向来被归为舞蹈或杂技,却在一个以偶戏为主的艺术节出现,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在于这部作品探讨了运动与空间这件事,而这两者都是偶戏之所以成立的先天要素——不会运动的偶就不过是一个娃娃而已;没有空间的距离,操纵就不存在。
由此观之,《战马》之后的当代偶戏,不但没有变得一统天下,反而更是百家争鸣。愈多人觉得偶戏好看,只会让人想看更多偶戏。偶戏的战马时代来临!